2016年3月8日 星期二

[小說翻譯]天淵の双つ星 第10話 双極~塞~

第10話 雙極~塞~

瀰漫藥臭的房間。
牆邊排滿大型的治療用膠囊。每具皆為科技尖端,只要入內片睡即能痊癒傷勢。

「--無須太慌張吧。吃個飯睡個覺,斷多少塊骨也會立刻完好」

格滔懶洋洋的撚著欠梳鬚,搖搖手上佈滿皺痕的盒,伸出白條,叼著。禪臥在膠囊中看著,急忙勸阻道。




「慢著,這裏吸煙不好吧」

「噢,手癢了」

匆忙中的其中一名職員不耐煩的瞪著格滔。片刻,禪垂下頭,瞪往背後的壯男。

「不要吸煙好嗎。這裏還有小孩啊」

「耍笨,怎會在他們面前吸。騎士不守規矩該怎辦」

「你剛不就正要吸嗎。要說規矩,那麼前輩你先前也未經批准就出動了吧。隊長的怒號都響及舍外了,說你該第幾遍擅自往貧民窟出動了!的嘛」

兩人都裹滿一身濕布繃帶,悠閒的談話。
禪配屬格滔班當時亦常有如此情景。當下禪要培育班中新人,而他也有段時期被前輩騎士使喚過。
格滔心目中,禪從當時開始說話就比其他人嘈。纖弱的身軀歷經鍛鍊,現在連目光也比一般人穩重。
他關注後輩的成長。有沒有變強。會不會送死。拈花惹草的時光經已往昔。
我也老了嗎--格滔抓抓頭髮,匿藏感觸在肅真表情下。

「喔~喔~,閒話你也會說。我要顧家啊,這點活怎也要擔」

格滔身穿康復衣尺寸太小,他甫動身就貼緊皮膚,凸顯了他雄壯的體格,透現曬黑的肌膚和好幾道縱橫交錯的新傷舊痕。
至於禪,他的骨格稍為幼細、肌肉經鍛鍊但未隆起,皮膚也只見先前一戰在臉頰劃上的傷痕。兩人對照,除精悍面孔外毫不相像;既似親子,又像新笛與古樹。
他們挨近機械治療室出口附近的休憩室,隨便就並坐在一面長椅上。
一身甲臂馳騁戰場,餘下薄衫一件,倒就像平凡的青年與臨近中年的男人。言談也不外如是。

「我說你啊,那時候,你為甚麼那麼想要出頭」

「欸?」

格滔從小盒抽出一枝煙咬著。

「迷上她了吧」

「……唔,是麼,當真的嗎」

「口沒遮攔」

 他擦一枝老舊的火柴,手掩著點燃煙條,吮吸油膩的紫煙。
格滔不發一語。禪猜想他在催促自己發言,不好意思的苦笑一下,俯目開口道。

「…………說真,這擔子在我身上還是太重。戀上她的權利,我果真有嗎」

 格滔閉上雙目,從倚背沉沉垂落,似在細味煙草苦澀一般的仰天,惺惺慢吐肺中悅樂。
吸著下一口煙時,他還是閉目。

「你說權利麼。覺悟你倒夠,當時你那表情 ,當真是準備要死」

然後繼續吸煙。禪似是頓悟般,難為情的笑道。

「那……該說是豁達還是蠻撞呢」

格滔聞之,呵呵的笑,一口又一口的吸煙。眼睛微睜,似在眺望遠景。

「以前,我有位很偉大的前輩,比我強好幾倍的大前輩」

「……」

禪看見他歷經風霜的眼光,心想不應截斷,便洗耳恭聽。

「某天,突然就死了。在邊緣區(リム区域)為守護家人而死」

「……前輩的,前輩……」

「他的確非常的強。當時我還年少,還不明白事情到底如何。體格固然適合打架,但同樣的人在騎士隊中數不勝數。而他確實特別強。是因為經驗?才能?每晚我都苦惱得睡不著覺」

有何話想說。該默默靜聽嗎。禪忐忑間,格滔已點起另一支煙。

「又過了十多年,我家悍妻懷了兒子,自己終於有點明白。 」

「……細想不到」

「呵,你還挺專心聽嘛,沒錯嘛我也做過小孩。那一刻全身莫名受驅策。之前想要變強時還沒察覺,但那一瞬間,我感覺自己不變更強不行了」

「……為守護而變強,嗎」

格滔呼的又吐一口白煙。仰望天頂,好像在追索煙的去處。

「天知道呢。但嘛,你也該有吧,戀上別人的權利啊」

「我也 ……有嗎?」

 禪抬起頭,側眼窺過格滔身上。
雖沒眼神交會,也逗得他會心一笑。

「你看來就像啊。不是在讚你。孤身犯險不過下下策,但你卻給它奏效了。你 也算是,類近前輩的人種呢」

「我算是,嗎 ……。可是我不論體格和器量,怎比得上前輩……」

禪謙虛相讓,格滔看為委屈,哼笑道。

「蠢才。別退縮,以後再鍛鍊不遲啊。聽我說」

他煙條塞進灰 皿中,然後抬手拍禪的肩。

「往狀況裏衝,就對了。然後再想其他。器量和技巧很快就會趕上來。聽到這些,你還覺得麻煩?」

格滔伸頸而至,禪 雖吃驚仍凜目相對。
他知道,對方是要激勵自己。
囉嗦背後另一面,表情雖不討喜,從肩在卻確實感受洪洪熱致。

「 怎會,麻煩事早已慣了」

聞禪一答,格滔滿足了般放開他的肩膀。

 「呵,信你。雖不知道你怎解決了她惹的麻煩,被飛掉也別算我的賑啊」

 「……不敢保證我能做到哪種地步。但,都相處這麼久,此刻再回頭才是更愚蠢的事」

 禪露出微笑。總覺得,是格滔的話,面對多麼困難的抉擇,都能一笑置之。


「 分不清聰愚的人總不會正常。愚蠢和正常的境界根本沒法弄清。不過呢,總有人不甘正常,一直蠢到底。你算是其中一個呢」

格滔笑了。自己也受感而笑。
合上雙眼,浮現的是歪曲作樣的笑容,蒼白快崩的面容,還有少女哀憐乞求的 淚顏。
是喜歡是迷戀,笨蛋也好正常也好,都不再重要。
我只想守護她。這股衝動,不管它多麼迂腐,多麼獨善也好--。

「多謝指導,承蒙關照了」

「嗯嗯。再見了」

 禪獨自離開房間,一頭不回。格滔目送他離去,就點起了第三根煙。




 *

世界是縱長橫狹的塔。這條脊骨上,有升降機這種裝置沿著它上落。
裝置出入口不見人影。它本來就只有大鐘堂關係者受准使用,不容一般市民隨便運用。
今時今日,空路整備完善,升降機連大鐘堂關係者本身也鮮少使用,漸漸為人淡忘。
反過來想,它就最適合用作藏身之處。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,有名少女背靠冰冷的牆壁,耽於默想之中。


 『小姐,他可迷上妳了。他就一副為迷戀而死也不怕的表情,妳看啊』



當時,頭腦一片空白。
愛狄露只記得這一句話。
青年騎士--禪的前輩發出此言,究竟有何意味;有甚麼暗示。
全不明白。不知道不止,還不斷苦惱。明明不應在此費神,卻只一味胡思亂想。
禪還沒來。
集合時間也過。傷實在太重了嗎。也許仍被上官問責。……難不成,果然還是溜走了嗎。
 悄悄溜走。的確是聰明作法。
皆因是日,我憑自己的意志。
向至今賣命的大鐘堂,翻起叛旗。
 禪說過會協助我。所以我在等候。
但當然,為他人的方便而豁出人生的人,根本就不存在。
在這荒廢的世界,人人只有營役,顧好自己的人生。騎士亦不在其外。守護城市治安和人的安全,就是為保障自己的生活。能真心顧慮他人的人,怎會存在這世上。
能做到的, 當真是如假包換的笨蛋了。正常、純粹至極,即使被背叛、被責難,仍不改立場,無可救藥的瘋子。
也許禪就是這樣的人。
愛狄露俯望自己手上,禪塞過來的手槍。槍柄黑色,其上為銀色。白銀部那清澈的光澤,好像映照禪內心一般。
為何,會握在我手上?
我--我還在等候他?


「抱歉,路上搭訕太久來遲了」

「――!!」

嗓音撲向愛狄露的意識。
 察覺時氣息已近在咫尺,抬頭間也清楚辨清到那輪郭。

「 等好久了?」

愛狄露確認他的舉止、身型和臉孔 ,就急忙搔起頭來。

「等了,是等了很久……」


死魚眼瞪著禪的手槍,我到底做甚麼--愛狄露慌張答道。
詫異不只因這事。他直接來到這裏,就是說,禪已經下定決心 ……?

「你想學習開槍嗎」


「呼哈?不,我,正想,啊,它很重嘛,所以想歸還給你」

「聽著,首先要握緊槍柄」

禪很快就繞到她身後,像抱攬般拿起愛狄露的手。

「欸欸!?等,」

「你是右撇子? 」

「欸,呀,是,等等等!」

「那麼就用右手握著。左手要連指合上右手,而食指要卡在保險掣下方」

右手未等反應就被箝制,隨即左手也扯線般高抬。
聲音太近,太響亮。愛狄露的思考開始混亂,視界模糊不清。

「要握緊了,力氣小的女性尤其受不住後座力的。握緊了就架槍,前後準星重合後就開槍」

「慢著,說清楚,」

「沒錯,不需仔細想。握緊,架槍,發砲。嗟咄時這樣就足夠」

「不是問這些!」

愛狄露全身用力,試圖擠開禪。
禪的軀體一紋不動,愛狄露的身體只得一味貼附。她察覺到,「哇」的一聲脫落禪的手而倒地。

「甚麼事了」

禪表情疑惑間,愛狄露氣息紊亂的怒號道。

「你還會問!誰告訴你可以這、這、這樣黏近別人的!」

「……對不起」

禪知道其意思,此刻還面露好奇。愛狄露的情緒已達沸點。

「就用你來實踐第一砲好沒!?」

「啊,好啊,當然好。為了這樣才教妳的啊」

「你,你還說笑!完全不明所以……!」

「對不起。我也在說笑」

愛狄露還在喘氣,禪一動不動的看著她。
一息間靜默。各自都在等對方開口。
直到汗水也轉冷。打破沉默的是愛狄露。

「……那麼,你想來辭退嗎。」

禪搖頭道。

「說甚麼呢。接到妳的聯絡,我早已下定決心。兩人比一人好」

「但,這下就--」

要捨棄騎士的身分--。難道,即使賭上自己的人生,也要荷擔我個人的鬥爭嗎。
聽此質問,禪的眼神更發堅定,甚至可怕。

「沒差。我決定好了。我執著的,並非作一名騎士,而是……作妳的盾牌」

「……蛤?算甚麼意思?你是笨蛋嗎?」

「有人也這樣說。這下我果然算是笨蛋吧。沒錯,我是個笨蛋」

禪豁出去般自嘲道。
是笨蛋,是瘋子,還是真正的--。
愛狄露無句可接。恐怕開口就會吐出狂言。
又再靜默。這次打破沉默的是禪。

「妳會喚我到這地方,想必妳已經有頭緒吧」

頭緒。線索。
為鎖定伊莉雅在所的資訊。
--不惜與大鐘堂為敵也要奪回伊莉雅,所需的一切。

「……有。雖然未曾確証」

「是嗎。雖然慚愧,我沒有。唯有去妳所說的地方找了。在哪裏呢」

「…………」

「愛狄露?」

愛狄露滿是惆悵。要哭要罵也好,有頭緒的就只有那地方。
毋管,多麼不想回去也好。

「…………我的,老家」

「老家……?」

機械響聲沉沉迴盪。
咒詛之地,現在,非去不可。

 *

甫一到埗,禪立刻為眼前異樣的光景而呆滯。
白色的牆壁。白色的柱。白色的街燈。白色的道路。
正午,白皙得嚇人的街巷,不見人影。這裏林立的家邸一概會在特定時刻清空,特定時段點燈。
此為大鐘堂階級住居地域本有的姿態。例外者皆被視為異常。
每個人都在保持正常。即使發熱感冒也好,太陽高照時亦「決不可留在這裏」。
--全身閉塞感逼得愛狄露呼吸紊亂。明明沒有他人的視線。

「就是這裏」


停下的腳步聲溶解在一色天空。愛狄露只聽見自己的心跳。
一成不變的映像。完好無缺的光景絞緊她的喉嚨。
 非初次到訪。從我變質那天,立誓的一瞬起,只要一步上該處,便痛苦得幾要絕息。
老家。出育我,栽培我的家。 溫柔與噁心並存的混沌。
快要昏倒,好像以前一般。不振作的話,就會被吞噬。


「妳臉色蒼白。別逞強了」

一言引領愛狄露回地上。此非惡夢,乃現實。腳還立在地。
孤獨一人,世界就了無色彩。增添一人,愛狄露就如此實感自己的形態存在。皆因他在凝望。

「……沒事,不就是一軒家」

「我也要進去」

愛狄露握上自宅門柄,頃刻沉默,然後微微回頭。

「 ……先在門後等等。說不定你的氣味會觸動到屋裏的人」

「汗臭嗎」

「……你真沒點戒心」

愛狄露輕輕一笑。兩肩好像稍為卸了擔。
禪跟在她後進門。順其意,禪不再前行。
但留下囑咐。

「發生甚麼事就作聲。大叫也好,開槍也好」

「說笑,又不是跟魔物幹架」

「我看妳像要啊」

 禪表情鄭重的凝視愛狄露。
如其所言,愛狄露所面對是,絕非尋常家宅。她在對峙家中名為創傷的怪物。
愛狄露停下腳步,回過頭來,迎上禪堅挺的眼神。
見他眼神,也不好意思吐苦了。頂硬上也無妨。此刻就轄達的笑吧。

「 我才沒那麼遜」

「是啊,妳不遜啊」

禪大勅勅的點頭 ,甚為奇怪。
自我暗示也好,既然肯定相待,這該就是事實。

「那麼走吧」

愛狄露邁步而上。腰上手槍的重量,此刻好像推了我一把。
直面沉重的大門。插入名牌狀的鑰匙,開鎖聲微微鳴響。
走,往魔物腹中去。

「…………」

昏暗處。
關上大門,深深的黑暗便佈滿朝大廳畢直延伸的走廊。
從小起就很討厭這地方。所以姐妹一定會兩人一起歸家。不能一起歸家就等待。等也等不著的話,我就會...

「……」

 閉上眼睛,在牆壁上摸索開關。察覺自己伸往毫不相干的位置,便雙手放回並排。
噠一聲,視界變得明亮。黑暗退去了。迎來的,是比黑暗更深邃的白。
如同外裝一裝,家的內裝亦滿面白。小時還不以為然,還覺這股上下左右水洩不通的白為尋常。
現在,除異常非他矣。白是漂白之色。有污穢就徹底殺滅。
牆上安了一面全身鏡,映照我的白色衣服。是即白為隱匿之色。能簡單掩蓋身上鮮艷汙穢的塗彩。漂白、藏匿、欺瞞。很快,追溯本來的顏色已無從追溯。
沿走廊行。左手邊,自室並無用事。右手邊,父母寢室亦然。
打開胡同處的門,步入客廳。空間寬廣卻只擺設必需品。毫無生活感。全無趣味的點綴。雙親在此何以不至窒息...
內處還有一條小通道。我步進去。
其處才是我今次的目的。該處,本來是不可侵犯的聖域--。
父親的,書齋。


「…………」


不知何時,書齋門前被上了鎖,密碼有五位數字。按五顆掣便可簡單解開。
但可笑的是,雖然一次而中的機率只有十萬分之一,一萬種試十次的話就總會撞中。何其單純、何其愚蠢。沒人看守時,我只花數日便破除了它。
做得徹底便乾脆用虹膜驗証啊,那人竟疏鬆如此。是因同為家人而信任嗎,既然如此連上鎖也不需要。我們的家族關係,結果僅成立於五位數字上的廉價「信賴」之上。
現在也不吝嗇這形骸化的關係了。更何況,是對方削肉剩骨。
啪啪啪啪啪--咔擦。

「哼,逗笑」

開鎖。五位數字如同以往一樣對她溫柔。
粗心,助我也。愛狄露擰開門柄,步入房間裏。

「還是老樣子的塵粉紛飛呢」

大大小小的機器哄哄沉響 。
昏暗中,藍綠燈細閃間,獨獨有一物耀眼放光。

「開著不關,真太疏鬆呢」

光源處是 情報端末的顯示屏。不知是否因尚未關機,它被放著一直顯示先頭的畫面。
各種圖像不規則分佈在屏幕上。愛狄露在其中細找。論文題般的檔案名,滿串數字的檔案名,各種雜然點在的圖像,從左上到右下流覽。
其命名傾向所其法則性,在愛狄露腦中構築、集省,創發成嗅覺,鎖定了她的視線在一點之上。
詭異還真詭異。要是自己,絕對不會如此命名。
粗暴點說,好像是給自己找到似的--。

『報告書』
檔案下名稱如此。建立日是昨天。作成後還未 經過一天。
愛狄露決定先試這個,點擊了這圖像。
出乎想像的事情發生了。


『請輸入密碼』


「蛤……?」

不關機,反過頭來給這檔案鎖上密碼,還取這全然與研究員無關的名稱。
怪得可疑。雖然立刻另找也不錯,但嗅覺逼滿了腦的指揮系統,喊道,其中一定有奧妙。
雖但如此,從零開始推斷密碼根本難上加難。完全沒有提示。遍尋家中的話便會留下痕跡。果然還是另找--?

 
 『adelilya3papana4lusye』


為甚麼,這段文字列會掠過腦海。
從前,我和伊莉雅 玩著撞破爸爸端末的啟動密碼時,實際就揭露了這段文字列。
用我們雙子的名字,加上生日而成。生日的詞語出自爸爸常翻的字典。
--但不奇怪嗎?
那傢伙丟棄了伊莉雅,如今卻用她的名字,太奇怪了。有點不對。

「…………難不成……難不成…………」

既然有此可能,就一定要嘗試。
但沒可能通的。那是絕不應該通的文字列。
因為,爸爸發現密碼被撞破時,本想會很兇惡的罵。
卻竟然滿臉笑容的稱讚--。

「……愛狄露……伊莉雅……紫三雨、 金四光……」

手指顫抖,觸碰確認鍵。
一行文字彈出。她悚然電觸。

『認証成功』

「為甚麼!!!!」

碰!碰!
搓拳鎚打機器。打,打!

 「到這時候,到這時候……!!還會用得著,伊莉雅的名字……!!」

齒幾割脣,勢如敲碎手骨往鐵箱一拳一拳的打,直至難抵難楚,上氣不接下氣,才抬起視線。

「…………這就是…………你的意思嗎…………」


高度發作體編號「零」之調查報告書--。
點擊該檔案後,她的確信就化為現實。
內容明顯是關乎被拘禁的伊莉雅。
零號。代號零。死神的言詞她從未忘記。
伊莉雅在I.P.D.之中也超出規格之外;伊莉雅的收容處有名牌作標記;預定會施予殘酷的實驗。事情變壞前必須救出伊莉雅。巨槍尖兵計畫……這似乎與勞德涅斯所言「巨槍碎片」有關。
 文末。毫問疑問,是父親的直書。

愛狄露強抵發拽的衝動,關閉檔案。本來就不該看的檔案,固然要刪除。畢竟還烙印在記憶中了。
關閉資料夾--前,愛狄露醒悟到看漏了某處。
有一項檔案同綑。
readme――毫無容量的記事本取了這名。
她不覺得它有任何意義,但她仍試著打開確認內容 。
--開啟一刻,她瞳孔猛張。

 致愛狄露



 不要來這邊

 *

 當愛狄露疲憊的臉迎來門外強光的一瞬,禪急忙走到她身邊,扶穩她的身軀。
 她繃緊的心稍得舒緩。軟弱還是羞於示以他人。

「我沒事。放下我」

「真的嗎」

「假也要真。叫你別碰我啊」

「知道了」

不堅挺,恐怕就會被脆弱壓垮。禪從她視線中拾取到這種暗示,就徐徐放開了手
愛狄露抱攬自己的手臂。空氣比想像中還要寒冷。
 不管禪的關顧,愛狄露穿過他身旁步出。他只想離開此地。

「有頭緒了嗎」

「別多說,快跟過來」

愛狄露稍稍加重語氣。別哄我回頭。我不想再看,不想再多想--。
不露在臉上也好,這句話也一直在心中重複。不知禪是否聽見她的心聲。

「對不起」

對不起。這話今天聽過多少次呢。好使過頭。說出口就不會錯。反正裝作理解就算。明明一點都不明白。只顧自己所想。要是再牽涉過來的話--。

「 離開這裏吧。我也看不習慣」


--禪體察了她的心聲。
他闊步走過愛狄露身邊。順風抬起頭,不知何時禪已趕過自己,在門前等候。
根本甚麼也不明白。不想和你對望。
愛狄露穿過大門,趕過禪,離開了雪白的住居。

「……I.P.D.實驗室。伊莉雅就在那裏」


從雪白的背景移到陰沉的鐵色,沒入鋼管與鎖鏈的異境中。走前盡頭暗角一老舊升降機前,愛狄露自言自語般反芻道。
 聲量很低,甚至他聽不見也無所謂。就當自己自言自語。
--耳靈的他準會聽見。她心裏如此想。

「I.P.D.實驗室? ……莫非乘這升降機......」

小小的希冀成真。愛狄露想,這人也許有撈取他人願望祈盼的能力。她要再一次檢証,那男人是否愚蠢至極。

 「當真要跟上來嗎」

聽她一問,禪淡然憶述自己的初衷。

「說過了,我是妳的盾牌。盾為防備。比起跟隨,更傾向走在前方。」

禪往愛狄露背後走近一步。
愛狄露低下頭,身體微微顫動。並非發怒,並非感傷。
--被逗笑了。難得遇見值得開懷大笑的情景。

「果然,你也很怪」

愛狄露轉身回望過來。禪表情稍稍一曲。

「誇我?」

「嘲弄你啊」

「我算認真的。說錯了話?」

「認真所以才可惡。冷得我不禁要笑啊」

愛狄露往鏽蝕的升降機掣一拍。地轟的一聲,然後機器運作聲響起。
他們無暇陶醉於談天的樂趣。溫情不應依賴。悲劇肯定會來澆冷這熾熱的心。半碼子的溫暖,還是不要觸碰好。
只是這人說過會和我一起穿越地獄。要強塞溫情給我。
擾人。可是這種人在我身旁帶給了我救贖。
無論我怎樣掩飾自己,怎樣喝使他,他們不以為然,一直在意著我。


「真的好嗎?會下地獄的」

「只憑妳一人是應付不來的」

「準備赴死了嗎?」

「沒有。我沒打算要死。妳,也是」

哄隆,鈍重的聲音從腳下響起。
黑紅的遮屏軋軋的往左右擘開,隨後厚鐵閘 開啟,示意登機的藍燈好像將死般咇咇聲點滅。
鏽蝕不堪的鐵鉛腔洞發出異臭,像要在兩人的意識挖刻瑕疵。 以前的愛狄露想必會跪倒其下,屈服於狂宴,叫周遭所愛的人都陷入瘋狂。
愛狄露苦苦保住正常思維。病態的視界中,她牢牢瞪著那未從鏽蝕的銀色。銀色置於缺光處,好像發光般的耀眼。

「妳要接妹妹回來吧,為甚麼要膽怯」


「……別多嘴啦」

禪往槍枝上彈,乘上那陳舊的升降機。愛狄露緊隨其後,好像抓住他這道引光一般。
 燈示從藍變紅。退路被鋼鐵吞噬而失,兩人目睹自己被分離於日常之外的一刻。
落入死亡。懼怕苦澀而溫暖的記憶終歸於零。愛狄露咬緊牙關抵受恐怖。妹妹定必也經歷過同樣感覺。絕不可掩目逃避。
害怕。將要跌倒。一直以來踐踏過的犧牲者,今纏繞己身。妳也要嘗,妳也要掉下去,如斯怨嗟盤旋耳邊。冷汗從全身噴湧。身體像壞掉般抖動。腦髓只嘆此為惡夢--。
我將溺斃。剎那間,我獲釋放,得他臂彎猛力留挽。

「暗處很嚇人呢 」

那句話羞澀得比世界所有都要難看。
正因如此,我才能繼續呼吸。


「 醒定點,你男人來啊」

「怕的總是怕啊」

 身處異界也好,純真依然按捺不住光彩。

 *

抵埗一刻,他們感到一陣黏答。
照燈既著又熄。牆壁佈滿裂縫。 黑污的鐵門等間距排列。
望此情景,誰想像到此處是研究所。第一印象根本是監獄。
 只聽見沙沙的陰森雜音。細聽就明白,那不是嗓音。那是人的哭聲交混而成。

「和聽聞說的一樣……。這種環境,怎會適合為收容的I.P.D.治療呢……」

禪怔怔的道。身旁的門上刻有I.P.D.的階級和收容者的名稱。當然已黑污得不見內容。
好像感到氣息和聲音。禪身旁的門被拍響,從中聽見悲屈的喊聲。

「救救我」「放我出去」「要被殺了」

禪不禁後退幾步,結舌垂汗。
愛狄露殘酷告白道。

「一切都是謊言。大鐘堂都在說謊。說要保護I.P.D.之類的全是假的。美妙吧,就算是泥濘塵埃,精裝包裹一下看起來還很漂亮嘛」

「……妳在說,甚麼?」

 那是決說不出口的真實。
愛狄露要試探他。 試出這名光明化身,在接觸名為真實的黑暗時,能否秉持正常。

「 大鐘堂在養殖I.P.D.。多一個I.P.D.也要高興呢。栽培災禍的種子,用它來威脅民眾。然後用騎士隊這把鐮刀收割。民眾怎知道播種的是大鐘堂呢,壯哉騎士隊,敬我大鐘堂,舉手讚頌不絕口」

「……這,算哪種故事……? 為甚麼,為甚麼妳會知道這麼多……?」

 禪怪訝的皺眉望著她。
 愛狄露豁出一切,毫無躊躇的透露。

「因為我見識過何謂黑暗。親眼見識。我,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。小時候,我深怕"成不了"織詩人,就出賣靈魂給魔鬼,獲得了"能成為織詩人"的體質」

--我渴望力量, 所以順著死神的話,一直追尋他。
在那欺騙旁人掩飾自己才踏上的那地方,死神卻滿足的笑道。『覺悟要委身於黑暗中沒有?』
我點了頭。即使可能變成I.P.D.,還點了頭。能接近伊莉雅就好。我以獻上所有才幹予大鐘堂為條件,讓死神“調整”了這身體。
結果,顯現的只有較強的織詩人因子。 死神論道『看來妳與I.P.D.無緣了』。我問,明明是雙子,為甚麼要相距這麼遠。死神說道。「雙子,本來就是鏡下相映,雙極之端。」
我辯道,相映,不就是相同嗎 。死神搖頭點破。「鏡的另一側,就是鬼國啊。」

「醫師告訴了我所有。這世界的構造。誰有權柄誰要服從。這一切我沒打算告訴他人,因為我和他利害一致。我只要找到伊莉雅就好。順路收穫而得的I.P.D.則會滋潤大鐘堂。對吧?」

「…………妳說……我,騎士隊……成了,幫兇……?」

 禪垂下了頭。
啊,說出口了。他活像在溫室栽滿善意的人,這下他準要開溜了。
緣份到此而矣。虛飾的關係不過止於此。能為他人而活的人,在這世界根本不存在。
就此自我鎮痛的途中, 回答已經出現。

「原來如此 ……這下,終於找到理由不做騎士了」

「……欸?」

「一直我還很猶豫。騎士的工作是有意義,但,這只不過是謊言是吧?那就再無理由一直幫忙下去」
。 禪抬起頭,浮現卸光重擔般的笑容。愛狄露呆滯望著禪的臉。禪轉臉搔頭,然後一切如常一般望向愛狄露。

「妳的過去我總算明白。也知道世界是多麼瘋狂。但,該做的事還沒不同。說過了,我不是騎士,也仍然是禪。禪・莫絲利亞」

「……你瘋了」

「不,我很正常。我還有妳也很正常,不願順應這瘋狂的世界,一直抵抗,為一切還在掙扎的人而活。」

「…………正常?聽我一番話還這麼相信?」

禪搖搖頭。堅信,而且威武。

「信啊。妳是思念妹妹的好姐姐。 我要是妳,做的也會一樣」

「…………唔,你也會這麼――」

『是誰在這裏?』

兩人神經立刻繃緊 。
頃刻,巡邏士兵從路角出現,露出怪訝的目光,緩緩步往我們這邊。
而禪則慢慢迎上。步伐和舉止不含敵意。
對方持有騎士所配備的一般長槍。鍛造凡庸也好已足作兇器。而禪只是徒手空拳--。

「是巡邏的人?」

「正是 ……你們是實動班?宮殿來的人怎麼會帶同織詩人一起來這裏」

「書類上早已申報,還沒得知嗎?我來確認收容個體的容態的。位置大概在……那邊的房間」

「蛤?那邊?那處現在該是空房--」

兵士視線後移,那一瞬間。

「啊,這樣剛剛好」

「欸,嗚!?」

巡邏兵往前仆下。禪上前攬扶起他。
愛狄露無法辨清眼前發生的事,只一直眨眼。待照明忽現,銀色鏡面竄入視界時才理解。

「這時候就要用麻醉彈。事先說明,我沒殺掉他。併用電擊和催眠劑,算是挺方便的彈藥」

禪納下槍枝,探手進士兵的腰間,拾起某鈴鈴響的物件。是鑰匙束。
禪深深蹲下,重心擺往肩上的士兵身軀,猛起抬起,就此打開空房門,丟下昏倒的士兵,關上門然後上鎖。
一連串行動利落爽快,叫愛狄露眼睜得正圓。


「某些場合要耍猛才會有轉機。今次就是好例子」

禪收下奪來的匙束進腰袋,目光移往暗處當中。

 「走吧」

「欸?啊,嗯嗯」

 謂之多言無用,禪往陰踏處謹慎前行。
這樣真的好嗎?明明那麼認真透露,禪當真全然不受震撼。
不明所以。這人腦裏到底想甚麼, 我還真想看看。他的心,我很想知道--想知道?

「要丟下妳了」

「欸,啊,等」

愛狄露想到一半,又被逼著跟上他的腳步。
愛狄露依然懼怕黑暗。禪在黑暗毫不迷惘前進的姿態,正是黑夜明燈。
懼怕暗處,這話定必是假。她想,他總在那時撒謊,實在太狡猾了。

 *

簡簡單單就潛入了實驗室。
大鐘堂的警備措施根本不算嚴密。比我獨個妙手--搬運"那時"還要鬆梳。
現時,大鐘堂正與名為神聖政府軍的反政府勢力不絕爭鬥。騎士隊也許正人手不足。
毫無疑問這是個好機會。我從櫃中帶來一式搬運道具……掩至鼻樑的面罩加條長及膝下的頸巾,適合從高處逃跑時用……,拖滿一箱手製開鎖工具,單身潛入了大鐘堂地下深處的I.P.D.實驗室。
貧民窟有不少孩子是從實驗室逃出來的。我雖良心不忍挖人瘡疤,還是從她們口中問出該地所在,很快就構築起潛入路線。"光顧"過大鐘堂宮殿多次後,升降機位置還有層間區劃也把握得一清二楚,知道I.P.D.實驗室位置不遠。
和現役時代不同的是,我成了織詩人--I.P.D.。這病雖說是災星,但它帶來的魔法力量絕非負累。
稍織起魔法,叩往牆壁地板就可以發響。調整失衡雖會造成爆炸,但這事使點子就可以解決。剛才亦一樣,只要大喊「神聖政府軍來襲了!」一句,那班血氣方剛的男人一下子就飛奔出去。好使好聽,但真覺得很遜。
 經過一番迂迴曲折,我到達了「聆珈」的門前。貧民窟某名孩子說的「最重病的人住的最深處的房間」該就是這裏吧。
昏暗污穢程度在這實驗室之中尤其誇張。也許因此,巡邏鮮少巡至此,明明是分隔重大發作者的區間也疏於管理。
難處就在其中。巡邏不來,門卻被鎖了好幾重。,有兩把門鎖加一具插卡鎖,其機械化之重完全不同於其他門扉。
這下連能否開鎖也成問題了。為要開鎖,先要究明插卡裝置的仔細。要是螺絲縫就毫不費勞,可是它是精心設計。既然如此,手段就餘下一種。



「燒熔 ……。嗯,還是應該……」

我不安的望著其中一具開鎖工具。
它是利用高熱和強光以接駁或切斷金屬的幼棒狀道具,之前我在帕斯達利亞的黑市用搬運回來的物件交換所得。
 在我心中,這項工具是禁忌手段。一用它就會發生強烈的閃光和聲音。無影無蹤是為扒--搬運的風格。不留蹤跡是為搬運的必須技巧。假若有去無回,揹多少珍寶也徒費力氣。

「……不過嘛,現在也不容計較了」

 臨陣退縮,那才算是不智。
賭的本來就是全注。 賺或賠全由這雙腳決定。
涅爾總是用那幼小的身軀庇護我們。今次,該由我張身相救。

「戴上護目鏡 ……。還有這個,上次用已經是多久了……」

我探上進背包,拖出又大又硬的護目鏡 ,塞進臉上。一戴上,視界便會極端收窄。實感退路已斷。我強抵恐懼和不安,握起那細棒,對準要熔斷的位置。
然後按下開開。
滋滋滋,滋滋滋--。


「想像不到這麼脆弱……挺順嘛,那麼事不言遲--」

火花四方迸發,裂縫顯然在延伸。
裝置表面比想像中脆弱得多。棒的熱量充足,很快就繞轉了一周。
 算是克服了困難--安堵只一瞬間。

『妳在做甚麼』

全身似被抽光血液般。
--糟了。怎辦。無計可施。要戰?衝出去還有機會。但他一出聲就會有增援。
種種思緒和感情奔湧。我脫去護目鏡,轉過身。
 又硬又重的靴聲從對面逼近。輪郭漸漸顯明,聚焦敵意在我身上。
粗大的長槍。被 它刺上,當然,會死。
不祥的白鎧漸漸現出實體。


「女人?敢來破鎖有夠趣緻。……嗯,望深幾眼,長得還不錯的女人嘛」

「……這些話聽慣了」

男人眼光撫摸她的全身 ,滿足的嘲弄道。

「膽 量也很好。如何,被關豬籠前要和大爺玩玩?不到妳拒絕,不然妳身上就會插上這把槍。還是妳較喜歡插那處?嘿~嘿嘿」

「……下流」

言談舉止一概下品。
地上騎士隊員所具的威嚴,在這男上身上不見分毫。同為騎士隊一員,職責使命之差竟致兩者顯著不同。
想到最近,一個好男人也碰不著。碰到的全是劣品。為何我男運這麼差?要是有戀愛的女神,我真想問問。
事實上,彼我距離已不容我唱起魔法。長槍頃刻將至。
編起魔法的一瞬,我就會如同其示被長槍貫腹致死。這笑話我可笑不出。
萬事休矣。難道要賭一下被他玩弄,以搏取一瞬的空隙?
我將被,那種男人--。

「喂定著,定著就好囉。嘻 嘻,嘻,嘿?」

他伸了手。我合緊雙眼 ,嘆詠自己的失運。
呯。腳邊一聲巨響。--呯?
張開抖顫的雙眼。立刻,我「哇」一聲的後縮。
男人伸直雙手,好像結冰一般趴在地上。血沒有流。似乎是昏倒了。
眼前,一把響亮的聲音為我說明了狀況。

「他沒死,只是暫時不會醒。妳 ……果然,是那時的」

聲音正是來自,早前奮戰傷重,被莉莉所救的手槍騎士。
我一瞬防他要捕縛而架勢,瞥見他的眼神,我才放鬆。他眼裏不見一絲敵意。

「 ……我叫伊恩。你也來這了嗎。名叫……」

「禪。似乎我和妳正在合作」

 禪收納手槍,就抓著男人頭顱,拖到角落暗處丟置。
伊恩看得發呆。不是看禪,是看他背後。
男人背後有人像雛鳥般相伴。那服飾特別的少女正是--。

「白色,惡魔……?」

白色少女一聽,急忙離見禪的背後。
少女難為意的竊眼望過禪,然後就瞪著伊恩。

「 愛狄露。我的名字。妳那種稱呼,我不喜歡」

「啊,對不起。愛狄露。涅爾的 ……姐姐,是吧」

愛狄露聽之,露骨的嘖一聲道 。

「是"伊莉雅"的姐姐。別"兒"的喚著她好嗎」

 愛狄露不藏敵意。伊恩則毅然應對。

「不是別人取名的。我叫涅爾,涅爾這樣親口說的」

「 ……唔,誰要信妳……!」

伊恩不失沉著,而愛狄露則咬牙切齒。
禪介入當中,制止愛狄露道。

「我們的目的似乎相同。相鬥就留後。巡邏可能會接踵而來。現在最先要救出妹妹,沒錯吧」

「……我比你清楚」

 愛狄露眼光怔怔,轉頭閉口。
將要取回妹妹,她心也稍有焦急。畢竟不知稍後會發生何事。
 自己而然。但當下應加緊腳步--禪一邊警戒背後暗處,一邊走近伊恩。

「妳可有辦法麼。看妳好像 有點心得」

伊恩已重開作業。她不疾不徐,以最大限效率熔斷鐵壁。
屈曲的線繞了 裝置外邊一周。伊恩脫去護目鏡,擦了擦汗,探頭往裝置內裏。

「外殼搞定。裏面 ……嗯,在大鐘堂見慣同樣的。這個,先將這條線,這樣,再這樣……就能蒙騙過去」

伊恩謹慎的放置外箱在地上,熟練的改接內部配線機構。扳手和箝之類的工具在手上橢圓工具箱飛舞。禪賞著其利落手勢,不掩驚嘆。

「順利順利。這下沒問題。慣透了呢,這些活」

伊恩擦過額頭玉汗, 用指甲套著裝置內的棒,呼吸一下,然後一彈。

『認證成功』

「漂亮」

「騎士也會稱讚破鎖?」

「我不再是騎士。之後就交給我」

禪從腰間拿出鑰匙束,尋找合配門鎖的鑰匙。
涉滯間,愛狄露等不耐煩似的,隨手抽取其中兩條 。

「聆珈1、聆珈2 ……是這兩條吧。借給我,快」

愛狄露從禪手中拉扯,奪過整條匙束。
然後用刻上有特徵符號的兩條鑰匙,插在門鎖,一擰。
咔登。傳來清脆的聲音 。

「開了――」

愛狄露伸手往門扉。一瞬喚起過去的映像。
假若內裏,伊莉雅變成難以示人的姿態,變成我從不知道的伊莉雅。
亦盼望,還保留伊莉雅的形狀。
容我再一次,和伊莉雅說話--。
愛狄露如此祈盼,緩緩推開鏽蝕的門扉。

 *

一面漆黑的房間。
只聽見人的呼吸聲。
最先反應的是,伊恩。

「涅爾 ……!?聽見我的聲音嗎!?竟然……立刻幫你解開綑鎖!」

愛狄露焦急了。伊恩到底看見了甚麼。 我眼前明明一片黑暗。

「伊恩,事情到底怎樣了!」

禪亦同樣狼狽不堪,只能摸壁前進。
他們不堪入目的姿態,伊恩亦看在眼裏。她拿工具正確的往黑暗裏一塞,然後喚禪道。

「我們夜目很利,畢竟貧民窟缺乏照明。燈掣 ……大概在那處靠右,再靠上。……涅爾,聽見我的話!?」

咯擦,格登,無數東西灑落地上。
聽見聲音,愛狄露想起報告書上的內容。是拘束器 --伊恩現在,正從伊莉雅身上,解開種種粗暴纏綁身體的種種拘束器。
意志不倚熟練有餘的實踐。辦著我做不到的事,走在我前方,踐踏我拼命爭取的空白時間。
饒恕不了她。這女賊用那巧練手腕擾亂舞台,擠我出可靠姐姐的寶座,絕對饒不了。

「喂,妳幹甚麼 ……禪,快點!」

「我知道! ……是這個!?」

「…………啊」

焦燥與狼狽交集當中,一道微弱白光劃入。
照出,那在拼勁拔除各種拘束器的伊恩。
還有依然被牢牢縛在床上,瘦削見骨的伊莉雅。
身穿黑衣,四肢繞上無數道輸液管,肌膚滿佈凹痕。待伊恩脫去其中一半,所見的是蛇般交錯的歪曲紅黑紋印。
口上的猿轡更是牢牢括緊,不止進食,連呼吸的自由都箝制了。口部,除維持生命,更是「傳達思念」的重要器官。猿轡奪去作為人以至作為織詩人的尊嚴,除稱之為咒具外無他。
伊恩滿眼憎恨的扯開枷鎖。她恨透一切如此對待少女的人。

「 畜生,給涅爾咬著這種惡趣味…………好,解開了!涅爾,能說話!?」

「……啊。咳、沒問題。謝謝了,伊恩」

從暴虐的器具得解脫後,伊莉雅好像急不及待般喊著她的名字。伊恩不顧面子的抱著她的頭。
那毫無造作的自然舉接,活像一對姐妹或親子。
全心信賴之交。毫無抗拒毫不躊躇,親暱的關係。
--啊啊,啊啊,為甚麼,不在妳我,而在彼她。

「道謝就留後。這個,可以拔掉?」

「只不過是點滴 ……沒問題」

拘束器一具又一具從伊莉雅身上解開。
兩人談話,活像一對姐妹--妹妹仰慕前來相救的姐姐,姐姐擔憂妹妹。

「…………慢著…………」

但,這太奇怪了。不對。
那句話。那眼神。
難道,不是我,想念妳最長久的我,才最應該蒙受嗎--?

「 這下,全部解開了。不要留下瘡疤就好……回去快給莉莉看診吧。能站起來?」

「身體……有點,重……」

「那麼我揹妳。現在先要離開這裏」

伊莉雅剛起身,伊恩就趕忙揹她在腰上。
--感情一下子迸發。

「等著……!」

沙啞的聲音喚停了她。
 愛狄露像要抓著甚麼的伸手,憂心忡忡的走往伊莉雅。
伊莉雅看見她。伊莉雅聽她聲音。
--稍稍,在床上退後。

「……為甚麼……?」

愛狄露臉乙蒼白,顫抖。
而伊莉雅表情,冷淡。

「…………」

「吶伊莉雅,為甚麼……?」

為何,要逃。為甚麼,避開我的目光。
何故,我舔舐地土,掙扎至此,卻不得回報--。
伊莉雅不曾回答。似恐懼得要退避,躲過我的視線,決不停在中心處。

「呃…………」

看見,愛狄露心口那一反光。
伊莉雅託一道冀望,面向愛狄露的眼睛,說道。

「…………真的…………是,姐姐……?」

「啊……!」

愛狄露一息間安堵。
聽見伊莉雅的言語,感受伊莉雅的視線,心中恐懼與不安的卷流一下子就平靜了。
賁張的表情也一下子溫熱鬆緩。亡失的笑容也回到臉上。

「是啊!認得我了?這,是這戒指!我一直都戴著,和伊莉雅的同一款!果然我們是雙子吧!」

 愛狄露追趕踏上一步,伊莉雅卻握緊胸中的戒指--悲鬱的,轉開視線。
擺出,蒙上諦念的無表情。

「妳,不是我姐姐」
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欸?」

愛狄露凝固了。
自己所依存的價值被否定,僵住了。
那麼,我該是甚麼。我該算是,甚麼--。
伊莉雅告道。

「那笑臉 …………妳用毆打我親人、我同伴時一樣的歪曲笑臉…………看著,我」

「 …………怎會…………欸……?」

愛狄露撫了自己的臉。
右手摸口緣,左手揉眼角--雙手掩埋,全臉。
--不明不白。
哪裏歪曲,哪裏不歪。
碰哪裏也好--還是不明白。

「……愛狄露! 愛狄露! 要振作!」

天旋地轉間,禪的聲音在迴響。
愛狄露掩著臉一動不動。

「互相分開期間,發生甚麼事當然不知道!自己怎麼變了,何種心情來到此處也好,從今起慢慢對話,用心理解對方就可以!至少,我清楚騎士隊那時的妳是怎樣的!」

 禪唉嘆般喊,伊恩額上也泛滿皺摺。
 正如愛狄露內心的悲哭刺在禪的心上,伊恩也終於感受伊莉雅那冰冷無表情是為何物。
伊恩想起,至今以來,她幾度茫茫的眺望遠方。故她聽見了。掩蓋不住--竭命尋求姐姐蹤影,冰層下那稚兒的叫喊。
和禪一樣,伊恩有話不得不告。

 「她被叫作大鐘堂的白色惡魔,這是事實。不過,她現在還願站在妳面前。為救涅爾,不顧風險也要忤逆事奉多年的大鐘堂。當中含義,請妳再想一下」

「…………」

伊莉雅片刻沉默。
當她側視而非俯望 ,當她細嚼他人話語。
伊恩見之,才終於鬆一口氣。她再望往愛狄露身上。這邊問題還很大。只是形勢不容他們久留於此。要是被包圍就會被一網打盡。

「快,上升降機,涅爾。……禪 、愛狄露,我們先要脫離這裡。說真,我們待在這裏太久了」

「是呢。愛狄露,走吧……喂」

未等禪催促,愛狄露就掩面跌撞出門外走去。
禪瞥見伊莉雅給伊恩抱著。雖身體瘦削但還長得很像。貨真價實的雙子。是真的話,那亡失感情的無表情,也許是為愛狄露其中一面。
愛狄露從未露過這樣的表情。最初只覺她是毫無破綻的女性。
逐漸他知道完全不是。
愛狄露在沉思時一樣會保持淺笑。是無意識的。
我在何時發現的呢。是那次任務完畢,在船上遊蕩時的表情,還是我隨便買團子串遞給她時,她那困惑的表情。
兩者皆並非造作,正為愛狄露其中一面表情。縱使回復淺笑,仍應算是感動下的真正笑容。
愛狄露才不是發瘋的少女。有弱點,會為小事發怒,只是個普通的少女。
畢竟,在殘酷運命中,不具掩飾的本我,還有無表情臉孔這豎心的路標,愛狄露也一概丟失了。
--單憑我,可能包容她嗎。
不知道。
愛狄露心神恍惚,當下,我唯有守望到底。
守望至,她非黑非白,回歸無色自我的一刻。

「走吧,趕在人多前要快」

「是呢。到升降機前請你護衛。然後一切交給我」

「知道」

總言之,兩人還需要時間。只要有時間,定必能和合。
只要離開這裏,一切總會-- 想著,禪打開門扉。此時。

「……甚麼?」

唐突的光景在眼前。
出門僅數步,愛狄露便站住了。其姿勢不自然,是有原因。
兩手伸前,拿著甚麼?
察覺到那刻。
禪持槍走到愛狄露斜後方,架槍望正前方。

「……是誰……?」

愛狄露握緊手槍,所見的是。
單身直立,垂手不抵抗--白衣男人的身影。

「所有事 ……都是,你……做出來的……」

愛狄露聲音震顫, 眼光凶惡的,低吟道。

「好痛……唔、涅爾?」

同時,伊莉雅緊緊抓住伊恩的肩膀,苦悶的埋頭進伊恩背上。
望見兩人,又望見兩人身旁的禪和伊恩。
白衣男人緩緩開口道。

「…………妳兩人都有,可託付的人了呢」

男人微微垂背,嘆息般道。
站姿坎坷,好像覺諦,亦像安堵。
愛狄露緊咬唇邊,甚至流血--。

「你打算……幹甚麼…………。還要,操弄我們…………?」

「…………我想,妳總會來。會來,取回伊莉雅」

「還說這名字……!……你還,說得出口……?親生父親撕裂雙子……還會……?」

聽見那刻,禪和伊恩的驚得睜目。
然後知曉,愛狄露變成現在,伊莉雅變成現在,原因皆在該人身上。
而男人,既不憤慨,亦不憐憫。
 只要表情疲累的,應道。

「…………我除此,別無他法。這世界……除這樣做,根本維持不了家」

怯弱的言句,全不見昔日的威嚴。
從他空虛的肩撫,愛狄露尋不見父親的面影。兩眉攣皺,然後賁張。

「顧……甚麼家……!還想用一句話粉飾你一直做的事!捨棄……不,殺掉親生女兒!想著這樣維持虛假的幸福!還說這不叫瘋狂……!?」

「……是瘋了。我,還有妳媽一樣。失去手上的幸福,懼怕失喪一切,才捨棄了,家族」

「閉嘴!!」

面對她的糾彈, 他的話不成懺悔。
少女柔弱的肩膀,無以承擔那沉重的悔過。
順著怒火,愛狄露雙手顫抖間,扣了扳機。

「不好!」

禪瞬即制止她,準確伸指按下安手掣,然後壓下槍身,搖頭道。

「不行的,愛狄露。不要這麼用。要是開砲,痛苦的只會是妳」

「放開!放開我!誰會痛苦,既然報得了仇的話!」

愛狄露掙扎,禪按壓其緊。

「那麼對我也能開槍嗎」

「……!!」

拿過槍身,槍背抵上愛狄露胸口。
愛狄露 嗟咄放手,表情狼狽的後退一步兩步。
禪等一息間,又拿起愛狄露的手,放回手槍在其上。

「感覺到吧,預感到吧。 妳肯定會痛苦的。殺人就是如此。妳會失去復仇的機會,不得答案,永遠痛苦」

「…………那,那為甚麼,要放回我手上……?為甚麼,要使得我痛苦 ……?」

愛狄露悲慟的望著禪。
還能用這種表情--禪些許安心,手指放開了手槍。

「不開槍,妳就還安好。多麼難受也好,只要不扣扳機,妳就一定安然安恙」

「…………」

愛狄露眼神毫不理解和接受。只是她再也沒有舉槍。
禪向她點頭。
然後,雙眼一狹,目露銳光--緩緩回頭。
兩名無論體格,眼神,守護之物,還有積累之果一切相異的男人,此刻對峙。
白衣男的口依然縫緊。
而禪則打破沉默。

「本來就無心為敵是吧。我們要走了」

 見他炯炯有神,男人稍稍張口。
閉著眼睛伏下臉,小呼吸一下。

「…………走吧」

「要走了」

種種顧念雖盼細說,都凝縮於一語上。
唯有他兩人覺察全容。無論過去事跡,未來約定,一切都交於眼神。
抵抗時勢的眼神,閉於過去的雙目。互相,揮手道別。


「愛狄露,走吧。伊恩」

「嗯,嗯。好吧,涅爾」

「……請走」

 禪拖著愛狄露的手,走過男人身旁。伊恩緊接而過。
相離之際,愛狄露望過父親側臉。
這樣就好--那安詳的側臉好像這樣說。


踏踏踏踏。
呯呯呯呯呯!

「真感人的家庭愛呢。我也愁鄉得慚愧喔。我明白,女兒多麼可愛,甚至不想嫁她出去啊」

皺手。集團的靴聲。
最壞的一瞬間來了。

「可是,怎麼說呢? 作爸的女婿正蒙叛國罪被追緝呢?怎能安心給這種蠢材踏上花道。啊啊,說到花道--」

 男人從黑暗處再三出現,觀覽一行眾人。
走到,一行人身後,白衣男人那處。

「哪種花呢。美麗的花該最好。--菊之類的如何,最襯合用來送別你們了」

「…………死神……」

聽愛狄露一罵,男人毫不否認,戚戚笑著 ,搭手在伏臉的白衣男肩上,窺視其側臉,愉快、輕快的道。

「 想贖罪嗎?對不對,乍德(ジェルド)醫生?你撬開過好幾名稚兒的頭。你獻過親生女兒到這黑暗中。參透一切機密,現在還想著補償過錯?」

「…………勞德涅斯、博士…………」

白衣惶恐的喚著他的名字,其儀態好比祈求神明時的神妙。
可是對方並非神明。亦不是死神。
那是一具,侮蔑人道、投身狂莽中的男人身軀。

「 那報告書是你寫的?開頭辭都早已看慣了。問責人,喂,要辦事了」

 勞德涅斯掙開乍德的手掌,讓他握上某種東西。
禪瞬時反應。
然後,當伸手到腰間,禪不得不停手 。
皆因數十道槍口隨衣擦聲對準了自己。禪只有慢慢離手,雙手舉往頭上。
--無計可施了。

「你算是優秀,不該在這地方死。所以特准許你。--用你那雙手,清乾淨在場所有叛亂分子」

勞德涅斯搭手上乍德的兩肩,繞步了半圈 。乍德毫無抵抗,就旋轉了身體。
一行人盡吞唾。眼前的傀儡好像被扯了線一般,水平抬起雙手--。

「請饒了我…………我…………我,已經…………」

現實是為殘酷。
心底曾經相信,這男人還是我父親,會守護親生女兒到最後。
如今,受蛇的讒言唆攏,屈服。
我的生命,被拋出天秤之外。
尋常的家庭。從未安於舒適環境,日日真摯待人接物。
何時開始生了破滅。是誰破滅了這家。
--除那老男無他。
絕對是,那戚笑未絕的老頭不會錯!

「…………勞德涅斯…………因為你,我的家、這個世界也……!」

負的感情決堤而出。
死神聽見就笑。嗤笑,嘲弄。


「呵呵呵,哼哈哈!沒錯,對,這才知覺到!為成就偉大救贖,而踐踏 細小幼苗的幸福,那種實感可滿足到我!沒錯,我既不逃跑也不躲藏!我將在這邊境的塔刻劃絕大功績,往光榮的歐契亞(アルキア)我鄉凱旋而歸!」

 愉悅而憤恨,勞德涅斯呼嗤怒號。
 似要傳達遠方,似要擊打所恨之人。言語皆血氣沸騰。

「一切只為唯一理想鄉--梅塔法理卡,乍德醫生。你可想……和我一起,拯救世界呢?」

惡魔的言語溶於探求者的腦髓中。
不想一睹世界的真理麼。 不想留名於歷史里程碑麼。

「這道光將拯救這瀕臨滅絕的世界。為成就宏大目的,尊貴的犧牲盡作基石。為撫育明天的世界。為織紡冀望的大地。來,踏出廣滔的一步--」

「梅塔法理卡……梅塔法理卡……」

乍德好像夢話般反芻那尊貴的名字。
那眼瞳失卻光芒,不留一片人心。
 氣氛緊絞,悲劇正要到來。
那刻。

「這種 …………這種梅塔法理卡,那御子,怎會冀望!」

伊恩掙脫自身的恐懼,吟道。
沉默片劑,勞德涅斯一笑嘲諷其言。

「那御子?妳說,是哪位御子?告訴你,克羅榭我知道,她將會為織紡大陸而作祭牲。大義必須獻贅而成。她心裏清楚得很」

「 ……即使如此,她絕不會從心認同。雖她不知世事,還會為他人分擔痛苦的。過多少年也好,這點絕不會變」

「妳說甚麼?……貧民也裝作熟悉,像妳這副骯髒樣子,怎能覺察神聖御子內心意念」

伊恩傲然昭告下, 勞德涅斯表情漸漸泛黑。
伊恩的眼神為事實之證,故而筆直,無偽,擊向眼前的男人。

「我知道。你不知道的話就算我贏了,老頭」

「……胡言亂語。說多無謂。似妳一般低劣之輩可沒資格談事。掃興至極。聽清楚,我還沒老得被叫作老頭!」

勞德涅斯滿臉通紅的罵道。禪和愛狄露則驚奇不已。
伊恩無懼逆境的眼瞳,正話正說的口抹,逼得 勞德涅斯至此。難捉摸,凡事不經大腦,犯蠢才抑或逞英雄--勞德涅斯最討厭伊恩這種人。
殘虐的眼光失卻氣焰,變化為作工的鐵色。
勞德涅斯伸手指示眾人背後的士兵。
槍口直指禪一行人。確認後,勞德涅斯向扯了線的白衣示以命令。


「挑一個了決吧。殺那女的。其他之後再處理。先別殺零,還要調整成掃討神軍的尖兵。那方畢竟還有猛獸,用四條腿的應酬就最好。到時有戲好看了。嘻嘻嘻」

勞德涅斯偏執催促乍德。言語如絲線操弄起乍德的手腕,對準槍口在愛狄露的臉上。
禪、愛狄露。伊恩,伊莉雅。全部人都屏緊氣息。
頃刻,禪從眼角處察知某事--瞬即發生。
咔朗咔朗……咇踿!


「什……噢唔!咳!」「咳啊!嘎呃!我的眼,眼!」

「――!!」
煙霾籠罩士兵。
禪腦裏映像火迸。戰場上磨練的第六感經腦幹轉達神經,激發四肢瞬間動作。
手槍從腰袋拔出,揮砍般連射。瞳孔猛睜,世界明亮清晰,槍口緩伸直線,黑白鮮劃射線。
彈數不足射倒數十多人。只是不明來由的催淚煙霧彈在隊列間擘開了空洞。擘它再大一點--。
思考追上動作時,鎖定的數名士兵皆已倒地痙攣。
禪的肉體已走下一步。牽愛狄露的手,飛撲空洞之中。


「勞德涅斯在射線上!開槍就會誤傷!」

禪叫著直衝。士兵手握著但猛擦眼,未能行動。
 
「閉上眼!別吸氣!」

障礙擁倒於旁。穿越煙幕,拐角--

「別丟失他們啊蠢材--!!開砲!還不開砲!!」

怒號響起,拐角前方灑下彈雨 。
伊恩剛好拐了角,頸上的長頸巾就被就子彈扯斷。差點就中手腳。伊恩額過大汗淋漓。
對手該是騎士隊中精選的近衛隊。催淚煙效用不會長。很快就會追上來了。
伊恩還要揹著一人走到最後。筋力一般的女性憑幹勁根本無以支撐。不另施他計還是會被射成蜂巢。哪裏有活路。
望見下一拐彎。禪腦中還未有下一手。
未等思考,伊恩就即叫道。

「繼續走!很快會追上!」

 他無暇回應。禪和愛狄露腳步未緩,飛撲彎角中。
從眼角可見,伊恩在彎位止步轉身,靜默閉眼。
疑惑一瞬,伊恩頭上就湧現,膨脹。
是魔法。伊恩唱起了詩。
火球勢勁淹蓋詩聲,照亮每個暗處角落。一下又一下膨脹,轉眼間已膨脹觸及天頂。
愛狄露只為魔法完成得快而驚嘆。

「一般,見識啦!」

 伊恩喊著就扔出那陽光熾熱的球。
事情全在短暫間。通常,魔法要達那規模 需其數倍時間。能短時間實現,一瞬的事情都好比歲月般長。
士兵不再從轉角追來。看來都在轉角被爆炎吞噬。
她在爆風熱氣中飄揚頭髮,脫掉面具,架起勢來。

「簡單簡單!練過再戰啊!」

「伊恩!快跟過來! 」

 禪的叫聲從遠處響起。聽聲量,兩人似乎已抵達升降機。
伊恩再揹穩伊莉雅,往聲音的方向走。

「現在過來!很近了!」

在下個十字路口前,伊恩瞬間苦皺眉頭。
目標方向在右。 左方出現了,僅僅為警衛的三濫騎士一人。
雖其體格遠看也不覺體碩,他手上的尖長武具卻也無法忽視。對手也知此點,大搖大擺架槍等伊恩迎上來。
伊恩維持腳步而思考。這距離不足以唱起魔法。停步的話對手便會出手。但無論如何只有魔法才能解決難關。怎辦--。

「……欸?」
瞬間,伊恩為眼前光景瞠目。
士兵消失了。正確來說,"他被吸進了身後的轉角處"。
伊恩驚訝間,轉角盡頭傳來數下「 鐵條被大槌之類使力鎚打的悶響」。砰,梆。
她想起,以前,貧民窟的無辜住民,被當地跋扈的持械惡霸毆打時--。
偶爾經過的騎士單身拖帶他們進小巷照法毆打,就發出這種聲音。
事情過後,貧民窟不再出現這些惡徒。雖不喜歡暴力,但我從那時就憧憬隔絕惡意的力量。
那背影在小巷裏,我好不嚮往。未見他面容,未知他名字。解決他們後,騎士也未報上名字,也不要求回禮,就叼著煙離去了。
伊恩想也不想就右折。或許,那人就在左邊那條路。
她偷偷回頭望。但只見一片黑暗。
小巷的英雄,就這樣又返到伊恩的回憶中。遺下,燻煙般的餘韻。


「伊恩! 這邊! 升降機要來了!」

「快到了! ……見到了!」

升降機最後一拐角,禪探頭張手迎接她。
伊恩喘著氣和大隊會合。禪保持警戒,貼背到伊恩身上,舉槍監視後方,直線前往升降機。
禪知道威脅還沒解除。此刻始才是比拼。伊恩和愛狄露也知道。
既然發生打鬥,升降機下肯定會有增援埋伏。
雖但如此,也不能用魔法使唯一退路被瓦礫堵死。只能依靠自己的手腕和一把用得純熟的手槍。禪的戰技正將要受真正考驗。

「升降機壞了就完了。伊恩,會防禦魔法嗎」

「怎懂這些細膩的法術。尤其問我,不如問愛狄露 」

「……唱不了」

細想不到這班女性還敢於衝先。
 禪嘆息過後,如同覺悟完畢一般切換彈匣為實彈。不殺就會被殺。為作愛狄露的盾,禪將要化成厲鬼。
一行從升降機保持距離。禪舉槍睨視,愛狄露和伊恩則架勢準備擊退後方來敵。
喀登。升降機到達底層。禪握緊槍柄,止氣,聚焦視野於 遮屏上。
鐵扉打開時。
內裏,一個騎士也沒有。

「…………甚麼……? ……愛狄露,伊恩,乘上去了」

除此道別無他路。伊恩因此更感危機。

「但,出來後就會被圍剿啊?」

「可能會吧。但不乘上去,最後還會被困死。乘上去吧」

「 …………我知道了。只要走到緹密那(テルミナ)就可以鬆一口氣。最緊要活到那裏」

活過去吧-- 那好比自暴自棄的笑話,確實帶有力量。
禪拖帶愛狄露乘上升降機。伊恩隨之入內。
伊恩按過操作板的按鈕,遮羿迅即閉關,門扉緩緩合上。
門合上前一刻。愛狄露聽見了。
呯。

「……欸?」

暗處盡頭傳來了,涸脆的聲響。
那聲響意味甚麼。誰做了甚麼 ,發出了這種聲音。
門扉完全閉上。
禪也好伊恩也好伊莉雅也好。
愛狄露也好,都無從知道了。

 *

升降機停在指定階層。
門扉開啟,前方沒有人影。
伊恩絹聲吐氣。「死裏逃生了呢」笑著,為引領眾人,往岔路其中條走去。

「慢步」

某方傳來呼聲。
禪和愛狄露,都熟悉這把聲音。
只是不解,為何這把聲音會出現在這裏。
伊恩則代替他們回應 。

「妳在哪裏?能否現身?」

伊恩四處張望。
沉默持續。好像是為揣摩此方動靜而等。
察覺此點,伊恩停止探索,靜靜低頭。
然後,那把聲音又再高亢響起。

「 要是發現你們蹤影,我就不能不制裁你們所有人了」

多重岔道,無數金屬管,散射那聲音往四方。
看似她不願透露在處。此點固然細心,但她親臨此地, 畢竟還是直率--伊恩懷緬笑道。

「還是一樣,在奇怪地方耍硬呢」

「 才不想給妳說,小偷。今天,妳又來大肆偷盜了呢」

禪和愛狄露都只得苦笑。伊恩和那把聲音好像故友一樣,交織無為的話語。
 既未現身,就無法確證。但在兩人在大鐘堂工作,那把聲音絕不會是錯聽。
 那氣質高貴的女性聲音,乃大鐘堂,以至這個世界的象徵人物所發,唯一無二的嗓音。

「說別人偷盜還太趕客了。我是來收回的。本來那就是我所擁有。偷的是大鐘堂才對。

「啊,是嗎。那麼,妳就是清白了嗎」

 「等著,聽妙手說的話,也當真嗎,御子醬」

「 這麼稱呼…………哼哼,這麼說,不如抓你們起來算吧?」

瞬間,升降機踵一聲的起動。
望往燈示。 聲音確是發自下方的層級。
可是,升降機下的層級就只有I.P.D.實驗室。
暗處對面那人亦知道此點。她的語調趨急,接近愛狄露和禪平時看慣的語氣。

「走吧。我要是被知道在這裏就無話可說。刻意聲援,制止眾人的全都是我」

「真的好嗎?我們可在危害大鐘堂啊。士兵都打倒幾個了,連那勞德涅斯也一樣」

「我是御子,不會隨便就被殺。勞德涅斯本來就不值信任。不如說是暢快。聽到妳那時說的話,我很欣慰」

「聽到了?」

「從攝影機聽到了。 ……是呢,也許,我被喚作欺瞞的御子也不足為奇。表面傳揚理想,暗裏藏匿實態……一直做著這樣的事」

本來高貴的口吻蒙上愧歉時。
禪知道,那神聖地位率領世界的人物亦不外乎一名普通的少女。
要是自己,立於另一種環境,處於另一種命運--。
也許,會想保護這一種人。

「即使是這樣,妳還相信有梅塔法理卡是吧。為民眾,為自己也好。這樣的妳, 我還是相信的」

對比禪感觸良多 ,伊恩態度不改的道。
對方好像細味伊恩天真貴重的語句般,回答。

「伊恩…………嗯,是吧」

她漸漸不以御子的語調回答。
喀登,曳線穩住了。
摩托 開始倒轉,拉起機身。聲音忽如肅然言道。

「人情已經還清了。走,以後不要再現身」

「正打算如此。能一起這麼說話真是太好。改天再見」

「別再次現身了。下次見面的話,就以御子之身份斬妳頭顱」

「那麼在妳不是御子時再見!」

「……真是的,隨妳說就算了」

伊恩眨著眼走出。 禪見之,也追上去。
禪回了一下頭。到底是誰的意思要保全自己一行人,現在已無從探查。


「……愛狄露」

「……我們,活過來了呢」
愛狄露疲倦了的笑道。
沒錯,我們活過來了。將來就握在這手中。
以後就一起,一樁一樁的解決難事。我為自己課下,這項全新的任務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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