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1月13日 星期日

[小說翻譯]天淵の双つ星 第23話 CS_Adel.Lv5 ~相克~


 第23話 心靈宇宙_愛狄露.Lv5~相剋~

「吶,普露。對普露來說,自己,是甚麼?」

「呼。自己,嗎」

自己、自己。雪白的少女如此反芻,凝視虛空。
眼望遠方,點指嘴旁。嫻雅而偶爾嬌答,這些技藝常人只得弄作出醜,這少女卻駕之純熟。

「自己,嗎。我只是莉莉的心護,無謂過或不及。……而看妳臉色,也不像是要聽這種回答呢」

「唔……不,雖沒說要問個徹底……」

其眼眸體察人心細微。
頭腦能理解這種無形無定的概念。
她非人,而有人的形態,比誰也更像人,比誰也更懂人。
我就像她。
不,該說我仰慕她。
我也是姿形不定的存在,好比融不透的奶般只得在內外境界漩轉。
而她似乎不同。
雖形態非人,卻比誰都顯得更像個人。普露普蕾奧似乎擁有確固的自我我要一問究竟。

「答不上口?」

「不。我總能回答。自己……呵呵,說著有點奇怪……對,要遮掩的東西。對我而言就是」

「欸……」

回答出乎我預料。
更覺自己無意識在等待中聽的回答,打算摸題作對。心中只得羞愧。
我果真卑屈嗎。
她的回答,伴著那全無迷惘的表情。我只覺自己太卑小,無比黯淡。

「啊咧啊咧,我害得妳萎縮了?我絕無此意……刺耳了?」


「嗯嗯。只是在反省。對不起呢,已經沒事了。妳回答中的理由,可以說來聽?」

「嗯,當然。若妳不介意表面戲言的話」

我默默點頭。
普露保持笑容,摘起裙擺微躬膝。
然後直立在半空。手疊腹前,背脊挺直。
唯有時針聲響。

「自己,不就是很脆弱的東西嗎?」

「……嗯。我也想,這是對的」

「對吧。就好比蔥,人呢,誕生那一刻是蔥芯,然後積上一片又一片皮而長大。嘛,像我這種非人,說出來準惹白眼」

「普露不就是普露嗎。沒關係的,繼續說吧」

「多謝體諒。對,我就是我。只是,真正的我,又到底在哪呢?這裏?還是,這裏……?」

普露表情看像很苦惱。
指尖沿肢體滑動,有如迷途尋鄉般,摸過腳、胸、唇、額──然後散落。

「哪裏也不在。畢竟它在中心處啊。可是,就算剖開身體也找不到。它的位置就是那麼深。它就是有理由非這樣不可」

「要,藏起來……?」

「嗯。不過,那不是我想這樣而這樣。或許是種不藏不行的命令所作。即使自己打算攤露出來,它也不會出來。妳想為甚麼?」

「…………它脆弱得實在出不了來」

普露普蕾奧點頭。

「要是夠堅強,它就不需要皮殼了。任何生物,都有其弱點,所以在心身都有機制去埋藏它。亦即是說,自己對我而言」

「就是弱點」

「正是如此」

普露保持平靜的笑容,晃裙轉身。
好像叫我看緊一樣,背對我張開雙手。

「我背上,妳看到了甚麼」

「有甚麼?……啊,是發條……?」

「沒錯,發條。話說,它,能拆掉的。要試拔出來看?」

「能拆出來……拔掉會怎樣?」

「我會死」

欸,我急忙縮身。
會死……?拔掉它,她就會死……?

「說笑說笑,怎會這樣就死啦。啊,妳驚呆了。不用太認真唷?」

普露普蕾奧握拳搓臉,擺出很呆笨的姿勢。
沉默片刻,我嘆氣像半截魂魄吐了出去般,沉肩舒緩緊張。
我,被玩了一通

「只是呢」

「只是,甚麼?」

「只是,它插的裏頭,總感覺有。我的,自己

「欸……?」

「吶,涅爾」

剛聽見她呼喚,又見她在背對我。
一會,她腰仰後,腋下擘開,臂伸過頭上。
從頭上,經過後腦、頸項,直到背上。既柔軟而簡單的,就轉動起來了。
她的手臂非人般伸出,觸及背上的螺絲發條。動作仔細,好比在呵護脆弱不堪的它般。

「要,拔出來看嗎?」

「呃……」

「我的內裏,不來探一探嗎……?」

「可是……可是,一拔出來,會有甚麼事發生?」

「不知道……但是,我,不介意…… ,」

她的手指一度跳起,然後牢牢抓緊了它。

「是涅爾的話,就不介意。很想涅爾來看,我那脆弱的自己。……不管,自己會變成怎樣……唔!」

顫抖的手,更發用力。
普露要一口氣扯發條出來了。

「不要!」

我急忙抱住普露。
為甚麼,為甚麼普露要這樣做……?
沉重的靜寂壓至。然後。

「好了,關於自己的講座到此完結~拍拍~」

「啊……?」

她從抱擁抽身滑出,舞動裙擺在半空。表情不帶哀愁。反而還嬉哈的笑。
剛才那般切迫是甚麼一回事?
少女一味奸詐的笑。我今日第二次嘗到她帶來的苦澀……虛脫懵然。



「妳這玩笑,對我來說還是太苦……」

「啊咧,妳當這是笑話啊。呵呵,涅爾也還是小孩,呢」

「唔~……都在想甚麼了」

普露普蕾奧背上螺絲發條一扯就扯出來,她往接口處吹氣驅塵。

「涅爾,妳想我剛才的言行舉止,多少是真實?」

「不足一成真」

發條一壓就插回背上。
我呆滯的看著這情景,對上普露眼神,嚇得心跳了一下。
其眸鮮艷,挑逗難違。

「不足一成。是這樣的話,就算作我贏。吶,涅爾,也許,我的笑話當中還混有許多真話啊。回想一下看看?」

「……聽妳一說……對了。……是啊,是這樣的事啊……」

這就是埋藏。
自己。自己的核心。
從出生起,那最為脆弱,最為重要的地方就一直在身體裏。
才不能,簡單的掀開示人。
所以要小心,而且巧妙的掩埋。為了守護那地方,守護最重要的自身。
……不過。
有時,人會想去揭露予他人看。
若得到對方了解。
若對方記在心中。
自己就會很高興。
但亦同樣害怕。
深怕嚇壞了對方。懼怕惹別人討厭。
與其變成這樣,從一開始就不要叫人知道。
只是人這種生物,還很想示之予他。
所以,才會一點點的揭露。幽幽期盼能得到理解。
然而,越發期盼,就更發懼怕會遭到排斥,隔膜加至更厚。
夾在希望與失望的縫間。壓抑鬱悶的心意。
不安之念,用一聲「說笑啦」矇混過去。最後──。


「…………姐姐」

「妳也是一樣啊。涅爾」

「欸」

Re-languaged by Imass—Imatan is non-virgin--


「緊張過頭,慢了下來了。有點擔心下次起來了」

亮燈閃爍,昏暗圓筒中。
愛狄露遲來一步,被普露玩弄一通,就和我一起臥在潛艙中。

「明明那麼遲睡,也不睏?」

「欸……?啊哈哈,怎會,我不就和伊莉雅一起睡在床上嗎」

「才過了一陣,就輕飄飄的竄出床去了吧。之後還在一直望窗外」

「只,只是確認下妳睡著沒有……又裝睡了吧」

廝守相待

「說啥……喂啊,那傢伙我又怎會」

「久沒回來很擔心。看妳臉就知道」

「欸欸!?不,怎會,夠了,伊莉雅妳啊!快快,潛啦潛!啊哈哈!」

──想要埋藏的,自己。
到底有甚麼方法,能稍稍觸及。
受觸摸而外露過後,那脆弱部位還能抵受外界風吹雨打嗎。
現在我能明白的是。
我們是,即使價值觀相遠,深處原理卻同一;互為半身的雙子。
我所希求之人,是能不惜涉足而進,揭開秘密,憑自己價值觀為不明瞭之物明確定義,親近的那種存在;賦予我這影子有形體的,那種存在。
這份願望,畢竟在我們間互通繫聯。

「我清楚的。姐姐的事,全都知道。因為,我喜歡姐姐」

「伊,伊莉雅……」

「說笑啦。看我,哪裏是真、哪裏是假?」

「伊莉雅!?」

模仿那般大人的舉動,的確有點好玩。

Re-languaged by Imass—Imatan is non-virgin--

:/ COSMOSPHERE_Adel=Illdilete.Lv5 /:

熟悉的昏暗。
而當中,好像添起了光明。
眼睛習慣了?錯覺?還是……?

「就是遮蓋的力量退開去了」


背後聽見聲音。
回頭望著她,她懸在半空翹腿打坐,手指撩著岔起的髮絲。

「拉普蘭卡」

「嘛,來到這階段,變化還算穩妥。愛狄露可投入妳許久,最初還只當人偶寵玩,現在算當妳作人了」

「她開始認真的面對我?」

「沒錯。所以愛狄露要掀開自己的脆弱……那毫無疑問是前一層愛狄露的意向……只是……唔唔」

拉普蘭卡欲語而止。
第一次見她口窒。
是果然有事情致她如此不安嗎。
這亦代表愛狄露、姐姐的不安嗎。
──不想承認。雖不想承認。
我連累她不安,亦即說我欠缺做姐姐伙伴的資格……?

「哦,喂,別在那洩氣了。這點要改掉,不要凡事就算在自己的賬。嚴肅說句,愛狄露失控到這樣都多虧妳這種性格。適當拉開距離,像個外來人才好」

「怎會是陌生人呢」

「喂啊,雖說不上……哈啊,算了。和愛狄露怎樣,都由妳決定。我全無關係。隨妳喜歡吧」

拉普蘭卡轉過了身。她正要離去。

「不是有事來交待的嗎?」

她戛然而止,肩膀沉下。諦然嘆息過後,回頭望向我。

「……也對。那麼就,打擾了」

拉普蘭卡一臉不耐煩,動作誇張的探手進袋抓。
一會,她拿出一瓶眼藥水似「能擠液體出來」的容器,倒吊一擠。
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。

「嘩」

水珠自容器滴下,落地散沫,波紋就從地面開揚。
波紋內側漆黑,濺射開去,地面逐漸被黑所塗沒。
不留原形。與其說是顏料染起水面,不如說是清潔劑被油驅除。

「就像能踩的黑板。不會掉下去的,隨便站吧」

「那正常的用黑板就好……」

「這種沒趣的魔法,用來也沒意思啊!欣賞一下意境啊,意境」

拉普蘭卡露出的表情,不舒服但很高興。她從頭上拔下一具鳥籠型髮飾,朝半空投擲。
擲至拋物線頂點,迸發刺眼光芒。髮飾似拉爛布衣般,從上崩開一排接一排。
飛散的白塵似是針線交織,如自發般各個集合,形成群落。
群落再而連接、交疊、纏繞。混沌,迎來一絲秩序。

「…………?」

「嗯,出自我手也這麼完美。潔白,粗壯,光滑……技藝長進了,我……」

「…………粉筆?」

「嗯?有黑板,就少不了粉筆啊」

「誒……呀,嘛……也是呢……」

扑,一聲,在漆黑的黑板上頂上那枝長大粉筆的是拉普蘭卡……的魔法喚出來的天使。今次還要有兩名一起出來。
兩人只為此而被喚出,一如以往表情繃緊,惹得觀著同情。

「那麼好,拉普蘭卡老師為妳辦了個小課堂。要努力參與發言啊」

「是~」

「咳咳。那麼,今日的講題,是關於自己

拉普蘭卡揮動木杖,名乎其實的在指揮。天使各個的顏面歪不似人,牽拖那想必很鈍重的粉筆艱難而行。
拉出的線成了畫。畫說是畫,就只是小孩用蠟筆刮出來的塗鴉。
天馬行空的畫作上,排著副手寫般的醜陋文字。
伊・莉・雅……欸,寫我?

「嗨,同學。妳裏頭的自己有幾多?抑或有多少?」

「……兩人。但這就說得誇張了……該說是兩個」

「對。即使沒誇張到有多重人格,人呢,一定會擁有多面的自己。價值觀。狀況。人際關係。有時會互相切換,就情形表現出最適當的自己。就這樣在社會這舞台上拚鬥」

自己。
說得好像遊戲的手牌般。
換作猜拳也好。假如自己只能出拳頭,在猜拳這遊戲上就會陷於絕對劣勢。
所以要學出剪刀。出布。人就如此按情況而推最其效用的自己上場。
我雖說有「兩人」,細分下去,實數肯定會更多。我裏頭有無數位自己棲宿,只是自己未能知覺而已。

「那就當作兩個。具代表性、抑或說最為強勢的自己,在妳裏頭有兩人」

躥、躥、筆在畫像上我的心口伸出兩條線,盡頭均有一小圈。圓圈上頭記述為「自己」。

「兩顆圓圈,它們價值觀互相對立。該說是在吵架。而兩者也在主張先導權。我才是最大的自己,肉體這容器的行動定奪由我!這樣的鬧著」

「嗯」

「大概就吵這些。下個比喻……這兩圓圈,各自喜歡上了不同的人」

 自己的圓圈各自伸出一條箭咀。
尖端又畫有人的輪郭,命名為「喜歡的人1」「喜歡的人2」。

「但話說,實際能相處而吸引到自己的只有一人吧?啊,這場合一腳踏兩船不算數。不行」

「不行」

「可是時間不多,再猶豫下去就會錯失機會。喜歡誰和誰交往當下立刻要決定!,……的時候,妳又會怎麼做?如果妳是兩個自己之中其中一個的話」

就揍到另一方住口

「有一套。有這麼爽快,那邊也到此為止……噢,所以說,這種內心交戰就叫,葛藤?人類就是會在無意識中這樣幹起架來啦」

拉普蘭卡和我價值觀互有所通。
人的心內包有多樣自己。按照場面、狀況,就時勢喚出最適合的自己應對。人心的概要,決定選擇的模板。
聽拉普蘭卡授課,我知曉自己內心燃起小小的喜悅。
和自己想法相同的人──雖不是人──有一位就在身邊,意外使我驚喜。
而拉普蘭卡是生自愛狄露的心。所以這共感亦同時顯示我和愛狄露思想有所相通。
愛狄露和我就是一樣。能客觀的,用自己的哲學,定義自己的心應有的形態。
只是,總有事無法處之豁達。總有股不安盤繞在暗處。
想我出辦法解決,我才會來到這裏。
那麼,愛狄露到底,為怎樣的自己毛病而苦惱……?

――看好。這些自己各自喜歡的對象」

卡一聲,粉筆敲在地面。
喜歡的人1躥躥的拉出線條。
伸長。伸長。到底會延展到哪裏。

「這邊喜歡的對象……就是妳的話,你會怎樣做?伊莉雅」

「欸……」

「那麼,就當這樣吧。"你也喜歡對方"

「,……」

「你會支持哪一邊?是喜歡你的一方,還是另有所喜的一方」

言語敲在我心頭。
明白我想說的沒?──拉普蘭卡的眼如是說。
我理解了。然而只能忡忡俯首。
拉普蘭卡要提的事,並非我自身的事。
她描畫出的,是愛狄露的現狀。

「順帶一提。伊莉雅,喜歡你的這傢伙,還有喜歡你以外那人的那傢伙,和妳一樣……都打算要另一方就範」

「…………」

「可是那,她們不會單靠吵架這麼單純的方法去比拚。而是更巧妙,更陰險的來互相牽制。釀成的後果,就是上一階層愛狄露互相矛盾的行動」

上一層發生的事。
那時,在帳幕面前,為甚麼我會被牽引回去。
要掀開它──就連心護也支持──這大局流向,為甚麼會被殘酷拗斷。
我心中的疑念越發沉重。
當時的愛狄露……當真是,那階層的愛狄露嗎?

「記住,這層某意義上,是最終階層。道路無論如何都會分岐。枝節盡頭的結果是甚麼……好好的想吧」

語畢,粉筆、天使、漆黑空間,都一併消失。
苦苦抬起頭來,眼前,拉普蘭卡已不在。

Re-languaged by Imass—Imatan is non-virgin--

:/ 醫院 /:

彷徨盪遊間,眼前的,是一棟大樓。
黑暗中的拱橋,現隱約可見。
對面的那棟樓高聳入雲。
我不認識它。
雖不認識,我卻肯定它是。

「大鐘堂的……醫院」

那裝潢我沒有印象。怎會有。
畢竟,我只知道籠的內側。沒看過外側。
回過神來,就走到它裏面。從窗口的境界內側,朝外面世界俯瞰。

「…………」

這世界有這棟樓存在,即那醫院對愛狄露也一樣意義重大。
忌憶。愛狄露的心傷,這裏也刻上了一大片。

「去看看」

愛狄露在這裏。雖沒有確證,但我直覺她在。
況且我非只為找她行蹤。
愛狄露幼時的軌跡,還殘留於此。
當時,那凶惡的老人所告,愛狄露行動的真實。
我要去探清究竟。所以我涉足而行。

「…………啊咧?」

要面對的課題,突然就迎面而來。
正面,一扇巨大塗黑的門。
不見縫隙,密不透風。
我抬望仰望它。仰望它,是因為它高得無法攀爬越過。
醫院需要這麼堅固的門嗎。醫院,本來就人煙稀少,還設一大扇門拒人往來。
門旁的職員出入口也一樣緊緊閉上。扭過門柄也推不動。到底從哪能進去。
而愛狄露卻正正進過去。
為了救我,她肯定想盡了法子,才成功進內。

「…………一定,會有辦法」

我模擬愛狄露會採取的行動。
愛狄露,我的姐姐,絕不會被眼前障礙震懾住。
前面不行,就兜後門。抑或……從旁邊去。
我沿外牆走,繞到醫院側面。

「……是這裏」

走過側面,看見將熔斷的電燈又亮又熄。
照明底下,有一大箱業務用廢料,中等大小的垃圾桶,還有雜亂堆疊的垃圾袋。
靠那微弱光芒,我小心挨近去,才發現。
垃圾桶和垃圾袋,在廢料箱上積了好幾層。

「架梯」

這外牆之高,遑論小孩,連大人也無法一躍攀頂。
愛狄露個子小小,卻能經這裏竄進醫院的地盤。
我明白了。愛狄露的確進來了
我的姐姐,為了來到我身邊,這樣的鞭苔自己。

,喔……哇啊! ……

腳撐險處,手抓外牆,一躍而越。
身體擲往半空。

「呼……夠險」

一瞬為離地之距所怯,總算成功著地。
腳踝痛楚沉沉的傳來。我一面憤怒,一面吃驚。
現在的我先不說,這高度憑小孩的身體能力怎能應付。愛狄露還不像我般靈活,怎麼成功落地了……?

「……啊!」

一瞥地面,是長長的血跡。而且不只一處。
血痕像道路般延伸。不只往醫院正面,還伸往前方、還有醫院的牆壁上。

「……逃生樓梯。愛狄露,沿這裏……」

這出血量非比尋常。
愛狄露就這樣沿這梯級往上走嗎。完全不顧自己的狀態。
──否。
愛狄露豈止不顧,連察覺也沒有察覺。
瞞騙掉痛苦喘氣的自己。忘卻了大樓之高。一味望著腳下。
天上的地獄,她用雙足就踏了上去。

「……走吧」

鐺、鐺,沿鐵板梯級步往上層。
漸漸的氣息變得急促。大汗淋漓。
動了沒多劇烈,身體卻逐漸變得沉重。

「欸……?」

為排解辛苦,我往樓梯窗外一望。
望見眼前的光景,困惑。
看見了,不像是心靈宇宙那些排列標誌的無機質情景。
燈火通明,幸福得令人側目。
一定是俯望到我們住的地方,那種夜景。

「…………

胸口一疼。
似是按壓住的那傷痕,流下一滴血來。
那禁忌的如若之夢。
要是一帆風順。邪惡的死神沒選上我的話。
在那裏,就會有我和姐姐一起。
我只注視姐姐。
姐姐只注視我。
一直歡笑。
一直牽手──。

「,!」

拳頭錘落樓梯欄上。
為這無法斬斷最壞妄想的自己,而氣憤難耐。
搞錯甚麼了。
我本該已克服這份痛楚。
如若甚麼的我才不去想。有的是現在。只有我這處身地獄般的命運。
可是景象卻在這裏展現。
要是說,現在的我,能取回這份幸福的話。

「沒錯,姐姐還在……我,還能……,」

莫名更發切求愛狄露。我衝上樓梯上方。
痛苦也好。艱辛也好。有愛狄露等在前方。有姐姐等著我。
別盼望。我盼望。毋期待。我期待。
我內心越發不穩定。
感到,我心中那無形的勢力圖,一點一點的,被塗得更壞。
鐺、鐺、鐺。

「啊」

腳步聲並不是我。
是愛狄露。
我一口氣衝上樓梯。
然後,看見她的背影。

「姐姐……!」

手無力垂下,腳步蹣跚,仍一步一步朝上而行,那具人影。
是愛狄露。
但是,那不是小時的愛狄露。
身高,白裝束,都是現在的愛狄露。

「姐姐,腳……!」

然而她的腳確實在出血。膝的外側一大片傷害,血液不絕湧出。
從階下一直灑血至此,本來昏倒也絕不為怪。

「……伊莉雅

知道是我?」

「我知道啊。妳也來到這裏了。妳也,會來啊」

「總之快止血……!」

我正要咬下身上的衣服當布包紮,愛狄露就按手在我肩上。
我抬頭望見她的臉。一時失語。
愛狄露,滿臉脂汗,強作微笑,左右搖頭。

「甚麼……」

「不用了,伊莉雅」

「不用,為甚麼……!?」

「這血,止不了。不可以停止它。要是停止……我就會,失去動機」

「動機……?」

愛狄露不管我在詫異,一步、一步的沿樓梯往上走。
我拚命要拉住愛狄露的手,但抓緊的地方全都如磐石般不為所動。不止,手還被愛狄露牽拖上行。
怎麼做也好,愛狄露完全沒有停下。制止不了。

「姐姐,夠了,不用再去了……!」

「不去不行啊。伊莉雅在那裏」

「我就在這!看著我!吶,姐姐!」

「我知道的。知道伊莉雅在這裏。但是,我停不了」

「為甚麼呢,明明我就在身邊,為甚麼……!」

愛狄露停下一刻,望著我。
其神情、眼眸,是深邃的混沌。

「我啊,伊莉雅。使我痛苦的所有人,我要叫他們全都受苦。我所承受的痛楚,都要原等奉還。所以,我不痛的話就不行了。生存的意味會沒掉的」

「……竟,竟會…………我,我在妳身旁,也不足夠嗎……?」

「看見伊莉雅回來,我就明白到。要做伊莉雅的姐姐,就要從奪去伊莉雅重要事物的傢伙中,搶掉他們重要的事物回來,好等他們承受伊莉雅受過的痛楚,好紓發伊莉雅心中的怒火」

「這種事……這種事,意義又…………,」

正要說出口。
愛狄露就轉頭來,緊盯我眼裏不放。

我不服氣

顏筋歪曲,笑臉是凶悍。

「,……!」

我全身洩氣。
咬緊牙關,才悻免從柵欄鬆手倒地。
無可動彈。聲不成語。
害怕。
害怕她不再接受自己的聲音。

「我,要清算我和伊莉雅之間的一切阻隔。為此,我會無制限的變質。不管會怎麼歪曲也要變容。憑此,我和伊莉雅就能迎回那些日子。能做伊莉雅的姐姐」

「姐姐,總是姐姐不會錯啊……」

「嗯嗯。我愛伊莉雅,所以,饒不了傷害過伊莉雅的所有人。看見伊莉雅的臉,腦海又會掠過礙事的人的臉孔。看不清伊莉雅的臉。所以要剷除他們」

「這下……我就,只是……」

對姐姐而言,注視我的話,中間的痛楚、悲痛、苦難;憎恨的人、物、境遇、感情──都要一一直視到。
要清算它們。
亦即報仇。
姐姐注視我,同時注視專於復仇的自己。
愛護我,這目標為了成就,方法就用上復仇這項誓言。
這樣說,我。
我這存在本身,推擁她走上復仇的不歸路……?

Re-languaged by Imass—Imatan is non-virgin--

:/ 光輝舞台/:

「伊莉雅」

走出醫院,我彷徨在這世界中。
直到她喚著我。

「……妳是,哪一位姐姐?」

「我是,接近幼小愛狄露的我」

吐露自其祥和臉容,似像天真,又像達觀包納。

「妳想,要愛狄露怎樣」

「我,想要幸福」

「亦即是,不想活在復仇的人生中?」

「沒錯。我,想去得到常人所有的幸福。想和那般的人在一起。想和那般的人活下去」

「……禪」

「嗯」

我無力跪倒。
這選擇,對我太殘酷。
要是注視我,愛狄露會選擇復仇。
注視禪,愛狄露就不再屬於我。
利己、利他,兩者擇一。岐路不曾交疊。
兩者其中,我必須選擇其一──?

「唷,裏層。這邊還是表層啊,老是擇時現身,就別再裝模作樣了。伊莉雅可被妳兜得團團轉了」

「啊咧,拉普蘭卡。妳在按誰的指示行動?是比我更深層的?」

「我是憑妳們的總意而行動。沒說過不要接觸。妳就隨自己性吧,就正如妳所擁有的姿態一樣」

「……是嗎。雖說我也頗要命的──好吧」

拉普蘭卡從不知何方出現,與她對峙。應酬到最後,愛狄露的聲色突然豹變。
那是我從未聽過的聲調。
沒錯,這正是愛狄露一直抑壓至今的真正姿態。
或者可說,是我一直視若無睹的,那方存在。

「我正是愛狄露・尤迪瑞托,從深處而來的,那位我」

姿態,從平常的白裝束變成,一處破爛,一處縫接,歪曲不正的形狀。
混沌的全容。左右不對稱的外裝。某處黑、某處白,某處亂拼、某處奢華。
究竟是已經搆埋,還是仍然混濁相抗──輪郭已失均整,眼瞳只有更發冷洌。
眼神不可見的一方,是有如閉目般的造形──一塊面具。

「抗拒那吞噬願望的假面,期盼再次能浮上的我。一心追求平常幸福的,我」

搖曳陽炎中的輪郭已成形。
被棄絕的無垢。被強逼的自我更新。
那種姿態,正是。

「不受相見的……王子……?」

「是啊,伊莉雅。被妳安上姐姐這具鐵枷削盡腳踝,嗚咽哭泣,不完美的英雄。那就是我。那就是愛狄露」

「…………嗚………,……」

聲不成聲。
如被利刃刺在喉嚨前一般。
氣管梗塞,呼吸不得,腦海不能思考。
身體無法分體體內毒素,不久將死。
沒錯,那正是利刃帶來的死。而我並非被刺而死。
而是承受膿自血管帶來的猛毒,自我毀滅。

「痛苦吧?不能自已吧?但這可不是我所帶來的苦痛。是妳一直忽略的事實在妳腦海開始衝撞。是妳到今時今日還一直視之不見,發自妳自己的毒」

「呃…………。…………」

「看見妳呻吟的姿態,我也實在心痛。可是呢伊莉雅。愛狄露是個人,為生活而拼盡老命,游遍苦海只為找到生存的意義。終於,終於才找到光明的路了」

不想聽。不想接納。不想承認。
愛狄露的脆弱。生存的意義。追求的人。意指的未來。
心中某處總是相信,這一切都會指向我。
以為即使發現不對,我還能豁達面對,能交託自己予適當的人。
但,現在,我見識到。
我,比自己所想的,是更加。
更加的,不完全。

那,伊莉雅

「甚,麼…………」

「祝福我吧」

「…………,…………!拉,拉普蘭卡……拉普蘭卡!」

我控制不了自己。
辨不清何是何非,委求於比自己更為矮小的她。

「吶,拉普蘭卡,不選不行?不選就不行?」

「伊莉雅,妳……」

「不揀其中一方的話就好了吧?就保留現在,嗯,保留現在的樣子不就好了?這樣就好的話,就沒問題了吧?」

涅爾

「莉莉……!莉莉在這種狀況也能想出妙計吧?就像一直以來一樣想個好方法令事情順利的吧?」

『聽著,涅爾』

「告訴我,莉莉,告訴我……!」

『愛狄露的精神世界起龜裂了。要是妳堅持這種狀態,那麼妳和愛狄露的潛程,就到此為止了』

「欸……?」

到此為止?龜裂?
為甚麼?
潛入,不是已經調較成一切都會順利演進的嗎?
就算碰壁,只要一發正念,對方就會為我而破解的吧?
明明是這樣,為甚麼呢?
為甚麼,我突然就要被蹍碎了的呢?
莉莉,拉普蘭卡,姐姐。
大家,為甚麼用那種聲音開口?
為甚麼要那種眼神對我……?

「伊莉雅,聽」

「吶,拉普蘭卡」

「聽好!……我賭上妳一把。妳不是那種水浸眼眉還坐以待斃的人,我是知道的」

「知道又有甚麼用?才不懂啦,見面都沒多久,怎麼隨便就說這些,」

「知道啊!……知得很清楚啊。真是的,妳這種黑的小孩……。聽著,我只說一次」

「別賣關子啦,吶,快說答案來聽──啊!?」

嗟咄不能理解眼前的事。
我本點在拉普蘭卡面前的頭,面向了側邊。
臉頰好痛。一片熱。
這是甚麼感覺。
這是甚麼感情──。

「懶得再說咧。蠢材沒藥醫啦。笨蛋死一次已治不好,不如再死一次。死兩次也不行就死三次啦魯-蛋。一世都去死啦-。蠢材死啊的pose~」

「啊……?」

我被揍上一拳。
被拉普蘭卡扁了。
為甚麼?
為甚麼,會這麼思考不靈。
唯獨感情將要爆發,上身捲縮震動,身體如火中熾熱。
第一次這麼抓不著頭腦。
但我繞不了她……!

「我支持愛狄露那邊。吶愛狄露小姐,別管那麼遜的傢伙,和禪一起甜蜜過活吧。孩子有兩人最好,家有大~廳和大~浴缸就最棒了!」

「……拉普蘭卡,妳這……」

「喂~伊莉雅,別想著相讓了。這下我拍拍屁股就走人了!就當愛狄露和禪是一對吧!拜拜咯~」

「妳……欠揍啦──!!」

衝出去了。
然後發現。力量不可相信的湧出。身體比以往都要聽喚。
理由不知道。沒空去想。
只知道一件事。
那就是──我現在怒極了!

「饒不了妳,饒不了妳啊!!」


一瞬拉近距離,渾身直拳擊向拉普蘭卡。
那傢伙奸詐的躲在愛狄露背後。
所以我的拳要打在愛狄露身上了。此時此刻我也不管了!

「就說不會饒了妳了!」

礑。
拳頭砸在愛狄露鼻尖一寸上。
障壁。無形的牆壁阻擋了我和愛狄露之間。
它太堅固,拳頭都要麻痺。
不過。不過。
總覺得,一直打下去的話,它就會破開──!

「饒不了我的甚麼?」

「饒不了妳打過我!」

礑。拍。

「為甚麼饒不了?」

「因為妳站在這個姐姐那邊!」


「這個姐姐哪一點饒不了?」

「饒不了她想和禪在一起───!!」

礑。拍。拍。
叫著,我就變弱。
叫著,我的拳就更厲害。
越叫,感情就越洶湧。
收藏的心聲、不曾想過的事,都從口溜了出來。


「姐姐,是屬於我的────!!」

碰。

「我會恨妳的,拉普蘭卡」

妳才找打啦約砲」

――辟爛!

障壁碎裂。
我的拳頭收煞不及,直往愛狄露鼻尖而去……!
──呯。

「…………

「這就是妳的回答了嗎」

拳頭,被她的手掌抓住了。
未等我眼見,我的手腕就沿其掌為軸被扭擰,叫我手肘無法發力。
會被制住──。醒悟到我就立刻跳躍。將身體和手腕擰往相同方向以避免受困。這正是我的神經給出的回答。
方法奏效。
我勢若飛翔脫離其掌握,落在她數步遠的位置上。
直視到她點微皺起的無機質表情。
是閑裕,還是被激怒了呢。那股皺到底有甚麼意味在當中呢。
但我先開口了。

「我……明白一些事了,姐姐」

「甚麼事」

「姐姐,還不能讓給禪。不管姐姐多麼煩惱、多麼迷惘……姐姐,還是我的姐姐。妳不喜歡也好,這絕對不會變!」

――

「…………是嗎。……妳變了伊莉雅

從沒有變呢。我喜歡姐姐。誰也不想拱讓。所以呢」

我望往醫院那邊,愛狄露應該在注視的那高度。

「若妳那雙眼睛看著我,只能想起悲傷的事,那麼我會和妳一起解決。有討厭的人就一起去戰。有不愉快的記憶就一起塗沫。到哪地步我也要做。因為我要姐姐真的注意到……我!」

我想我如此呼喚,愛狄露定必會響應。

伊莉雅

拉普蘭卡從深層愛狄露身後探出來,站在我旁邊滿悅的笑。
那側臉剛才還挑打得很,當我知道其行動目的,就變得可愛。

激將法?」

誰知道。總之光柱出來了。妳贏了,伊莉雅。……喂,深層來的,有甚麼事想說?」

「我要履行我的職責,僅此而已」

「明明見證到妹妹脫貽換骨的瞬間,沒些感慨麼」

「我也有話想說啊,姐姐」

吶,愛狄露。
當妳被插了痛處,抑或將要被插到的時候。
總會大鬧一番,趁機溜去的吧。
這是我給姐姐的回禮。

「禪呢,現在還不能給姐姐的手裏。要來抓緊在手啊才行。明白我的意思?」

面具愛狄露聽見,稍微僵住之後。
終於,豁然的笑了。

「…………早就看穿了,我的脆弱嗎

「許久以前就已經了。所以呢,不從自己開始改變是不行的喔。不管怎麼困難、怎麼麻煩也好也一定要。激勵我會,但最後一步要用自己雙腿去跨越。做到了之後──

沒錯。做到的話。

「我就會,為姐姐祝福。比誰也更切願的祝福」

我做妹妹的時間很快會完結。
那不要緊。
不過,現在,我還想和姐姐黏在一起。
為她和禪停滯不前的關係焦急;這樣做那樣做的在她耳邊催促;
一起入浴;一起吃飯;睡同一張床。
很想這樣,和姐姐一起。

伊莉雅

甚麼

「往下的路,很嚴峻的」

我知道

走吧。去光芒裏


愛狄露回頭離去。
那背影,現在未須追趕。
留到下個世界繼續吧。
畢竟,這世界的愛狄露還在我身邊。

Re-languaged by Imass—Imatan is non-virgin--

:/ 巨石陣 /:

伊莉雅

姐姐

光柱前,我和愛狄露碎步相迎交擁。

終於,來到這裏了。謝謝妳,伊莉雅,能發現我真正脆弱的地方,依然接納。還有,對不起,我總是在掩飾」

嗯嗯。我也要充對不起。途中,累得妳不安。我很後悔

沒事的了。多虧這樣……呵呵,我才見識到伊莉雅那一面。簡直賺了」

「畢竟我抓了妳的口實呢。從今日開始,互相鬥吧,看誰能搶到禪」

說完,攬愛狄露更緊。

「這說給下層的我聽吧。現在……伊莉雅在我身邊,我只覺很高興

「……也是。今日暫且不說。先吃飯睡覺,以後再來吧」

嗯嗯。……那麼伊莉雅。去吧」

放開了同溫度的暖。
我點了頭,在愛狄露目送下轉身

「……接下來,會非常辛苦的。但妳也要,」

「但我也一定,會來。和姐姐再次相遇」

「……嗯嗯!」

碰觸光柱,進入其中。
世界漸漸變白。身體變得輕柔。
回頭看,染滿光的視界中,愛狄露的笑臉更發璀燦。

那麼,下次再見

想必那會是艱苦的路。
往先,不至摧殘心力的潛程再也不存。為抉擇而困惑迷惘時,往往就是我們破局的危機。
未知道能不能跨越哪裏也沒有成功的保證。
但是,意識到這些毫無保證的世界,我明白到。
走進死路時,二話不說,放腦海的叫就可以了。
還有,怒起來,就會有力氣。大概就是這樣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